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17)
吕西安跟在伯爵身后,他好奇地打量着正在进入大使馆的宾客们,男士们有的穿着晚礼服,有的穿着军装,而夫人们则统一打扮的珠光宝气,根本分不清楚谁是俄国人,谁又是法国人。
在大厅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那里迎接宾客,他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更像是一位大学教授,在他身边是一个同样珠光宝气的女人,看上去五十多岁,虽然身材高大,却显得病歪歪的。她全身上下挂满了钻石和珍珠,可那些珠宝的光华也难以遮掩她脸上的病容,如同圣诞节第二天早上的圣诞树,虽然上面还挂着礼物和装饰,但一眼就能看出那种过了气的颓败。
“那是俄国大使冯·马林海姆男爵和他的夫人。”德·拉罗舍尔伯爵低声说道,“有着一个德国姓氏,但却是标准的俄国人。”
两个人顺着人流向前走去,终于轮到大使接见他们了。
“德·拉罗舍尔伯爵!”俄国大使热情地握住伯爵的手,吕西安看到拉罗舍尔伯爵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还是回握住了对方的手。
“我们总是很高兴见到您这样一位出身高贵的青年才俊,也希望您今晚过得愉快。”大使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夫人,“是不是啊,玛丽亚?”
大使夫人轻轻咳嗽了几声,她抱歉地看了一眼德·拉罗舍尔伯爵,“当然是如此。”
“我也很高兴来到这里,贵国使馆的招待一贯是外交界的标杆。”德·拉罗舍尔伯爵摘下帽子,“我也要借此机会向贵国沙皇亚历山大三世陛下表达我的祝贺。”
“您太客气了。”大使呵呵笑着,“沙皇陛下一贯视法国为俄罗斯的朋友,今晚的热烈气氛也证明了这一点,应当是我感谢我的法国朋友们才对!”
他终于放开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手,后者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位是?”大使又转向吕西安,他看上去笑意盈盈,热情的像一个乡村牧师,但吕西安很清楚,大使正在打量自己。
“我的私人秘书,吕西安·巴罗瓦先生。”德·拉罗舍尔伯爵介绍道。
“好一个阿多尼斯!”大使赞赏地点点头,“我敢保证,今天舞会上的所有女士们,都会暗自期待您能邀请他们共舞的。”
“您过奖了。”吕西安谦逊地低下头,露出一个有些青涩的笑容。
大使看上去更加欣赏他了,他朝吕西安伸出自己的手,那只手大而有力,吕西安感到自己像是握住了一只熊的爪子。
他又朝着大使夫人鞠了躬,捧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手背,他注意到大使夫人那张枯槁的灰白色脸上又闪现出了一缕春色。
德·拉罗舍尔伯爵朝着大使夫妇又点了点头,随即带着吕西安走进宴会厅。
宴会厅里摆着几张长桌,上面铺着雪白色的丝绸桌布,银质的盘子和器皿上都装饰着沙皇的双头鹰徽章。宴会厅另一侧的墙壁上挂着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巨幅画像,用俄国国旗的蓝白红三色缎带作为装饰。画中的沙皇身着哥萨克骑兵制服,身材高大,腰间并未佩戴佩剑,而是挂着一把长柄马刀,看上去威风凛凛。
沙皇画像下的座椅也用同样的缎带做了装饰,那是留给大使夫妇和法兰西的总理夫妇的,吕西安惊喜地发现,自己的位置距离他们算不上太远。
吕西安的座位被安排在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右手边,而在他自己的右边是一位俄国军官的女儿和她的父亲,那个小姑娘似乎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紧张地不住喘气,而当她看到吕西安时,那张巴掌大的俏脸变得像醉酒一样粉里透红。
她一坐下就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盘子,时不时地偷偷瞟一眼吕西安,而每次这样做之后,她的脸都变得更红,似乎再这样下去,脸上的那些毛细血管就要爆开了。
吕西安有些尴尬,他只能佯做不知,作出一副对宴会厅里的布置饶有兴趣的姿态,观察着对面墙上壁纸的纹路。而就在这时,他听到自己的左边传来了德·拉罗舍尔伯爵那冰冷低沉的声音。
“您还挺受人欢迎的,希望您在这一身好皮囊的下面还有些真正的才能,我可不希望自己的秘书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
伯爵的声音并不大,想必只有他本人和吕西安自己能够听见,可吕西安依旧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虽然现在没有镜子,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脸恐怕已经和右边的那个小姑娘一样红了。
随即一股怒意在他的心头升起,这个颐指气使的混蛋也不过就是靠着自己的爵位和姓氏才爬到如今的地位,如今又何必这样装腔作势呢?
直到晚宴开始,吕西安的情绪都很低沉,大使演讲时说的那些关于法俄友好的官方辞令,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当大使提议为法兰西共和国和俄罗斯帝国的友谊干杯时,他才随着人群站了起来,机械地喝光了杯子里的香槟酒,连酒的味道都没有品尝出来。
他在桌布下掐了掐自己的腿,让自己清醒过来。德·拉罗舍尔伯爵给他的任务,是观察周围的一切,若是他整晚都这样浑浑噩噩,恐怕是没有办法交差的。
晚宴的彩色极具俄国风格,红菜汤,鲟鱼子酱和俄式馅饼被一道一道地送上来,其中许多菜的原料是千里迢迢从俄罗斯的腹地送来西欧的巴黎的。俄国人一贯崇拜法国文化,因此这些菜都是按照法国的烹饪手段料理的,主厨精细地在其中加入了异国的风格,令已经吃腻了各式宴会那些千篇一律的菜肴的客人们耳目一新。
晚宴的主人还为宾客准备了伏特加酒,吕西安在大学时候不乏饮用烧酒的经历,但俄国人的伏特加让他感到自己好像是喝下去了一杯还在燃烧的油,为了不让自己咳嗽出声,他几乎要把自己的大腿掐出血来。
晚宴大约七点半结束,当最后一道菜被撤下去后,客人们在大使夫妇的带领下离开餐厅,前往隔壁的大厅参加舞会。
舞会由大使和总理夫人,以及总理和大使夫人这两对舞伴开幕。法国总理夏尔·德·弗雷西内阁下同样有着学者的外表,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那宽阔的额头被他的支持者赞赏为智慧的象征,下巴上浓密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半张脸。他的内阁在今年一月份刚刚成立,这也是他第三次出任总理职务,之前的两次他的内阁都没有撑过一年时间,虽说事不过三,但恐怕他的第三个内阁也不会活的比之前两个长太久。
总理的妻子是一个貌美的少妇,她比总理小了整整三十岁,如今刚刚二十八岁,站在自己丈夫的身边,更像是他的女儿。她看上去似乎十分享受被众人注视的感觉,即便这当中的许多目光都不怀好意,混杂着嫉妒和嘲讽,她也依旧对此甘之如饴。
乐队开始奏乐,开场舞是华尔兹,而舞曲则是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俄国和奥匈帝国虽然如今因为巴尔干的局势颇有些龃龉,但“圆舞曲之王”的作品依旧在俄罗斯受到了广泛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