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591)+番外
这明明是诗词文会!
众人皆忍不住笑。
宋藻转了转眼,道:“听闻凤凰书院有《算学概论》、《哲学概论》二教书,书上有词曰‘概念’,”他顿了一下,唇边扬起笑意,“国师这可算是偷换概念?”
凤凰书院的葛夫子咕声笑出,叶梦得、朱敦儒、韩驹几人都乐而大笑,其余人尽都忍俊不禁,周紫芝心中却道这宋悠林当真是礼部人称的“宋大胆”,对卫国师都敢出言调谑,亦不怕吃不消。
果然,便听卫希颜的回敬:“亦有个词儿,宋侍郎可听说过,曰嫉曰妒?”就差没明说宋藻是嫉妒她书法比他好。
众人笑得更乐,这回就连不苟言笑的陈与义都抬起袖子咳笑了声,李清照水墨扇子微掩唇边,逸采神飞的眼底漾出笑意,叶梦得笑了两声,目光忽然沉了沉,心头隐隐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却被李邴的话打断。
“正好,易安做《浣溪沙》,罚卫相提笔书之。”
这话有圆场之意,在座哪有听不明白的,都笑着说好。
“如此,倒是便宜希颜了。”李清照半支着肘,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笑了声,“亦罢,好赖沾了个‘文’。”
众人都听得好笑。
卫希颜嘴角抽了抽,心道若非走得近了,谁会晓得李易安竟是个好调笑人的?
条幅宣纸铺展垂案,上方用两只青玉雕麒麟的方镇压着,卫希颜提笔濡墨写下词牌名,抬眉一笑,“请。”
李清照手中的湘骨水墨扇一开一合,眸光扫过案上半盏色如琥珀的冰酒,转眼便成一词,“希颜,听好了。”
水阁一静,人人凝神倾听。
水墨扇端划过白玉酒杯,李清照的声音清然而起: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钟已应晚来风。
“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她吟词的节奏着意加快,却是“红”字出口,卫希颜便书成收笔,抬眼对她就是一笑,仿佛在说:没被落下。
李清照抬了抬扇,眼角笑意一闪而过。
两名侍女上前向席上展开字幅,众人哄然道声“好字”,继而细品这首《浣溪沙》。
吟哦一两遍后,叶梦得不由拊掌笑道:“好一首相思词。”
朱敦儒继道:“全词皆写相思,却不着相思一字。”
李邴笑叹,“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果是易安词风!”
众人纷纷说妙,卫希颜却觉得有些不妙,但见李清照含笑的眼睛看着她,“希颜,书题。”
“还有题?”虽说填词有词牌名再有词题绝不为异,但卫希颜心头油生的不妙之感却更浓,直觉李易安在给她挖坑。
便听李清照微笑道:“题:赠莲湖水阁主人。”
众人瞠目了一会,立时喷笑咳笑之声四起,等侍立在后的婢厮们想明白了,也都禁不住低头窃笑。
可听说相思之情可以赠的?自然不能。
这个赠字,犹如表明此词是写莲湖水阁主人的相思。
而莲湖水阁主人是谁?还用说吗!
卫希颜执笔无语,她就知道,这是个坑。李易安捉弄人的性子是见风而长啊。
她眨了下眼,勾唇笑道:“这个‘赠’字不妥,可为‘寄’否?”
众人再度瞠目,何栖云瞪圆了眼:希颜,你还真敢说啊!
寄字一出,便成词人对莲湖主人的相思之意了,岂能“寄”得?
众人越想越好笑,却又觉得这个玩笑实在不方便笑,只得强撑个脸,憋得辛苦得紧。
李清照毫无忌讳地清声笑出,湘骨折扇唰地打开合拢,轻敲着笑说:“相思已寄去二十八年,希颜生得迟了,纵能飞高八千尺,这云雁鱼书的尾巴亦是够不着了。”
这话说得有趣,席中人都禁不住哈哈大笑。
卫希颜心道:得,这位还嫌弃她生晚了,说来说去都是自个吃亏了。
她心念一转,忽地扬眉哈哈两声,转身行笔如流云落下这句词题。
有人脱口“咦”了声,席中人的表情都有些惊讶。
这落笔就是有墨为证的笑话了——国师卫希颜修的是天道,怎会有相思之情?
卫希颜扬眉笑得不在意,转眸看向李清照,两道目光相触,眼中都有笑意。
莲湖岂是国师府的才是莲湖?水阁岂是国师府的才是水阁?
李清照喜好调笑亲近之人,但向来留有分寸余地,一笑之余但觉趣意而无着恼,这是经历世情而沉淀的处世智慧,亦是卫希颜喜欢亲近李易安并与之相处的原因之一。
更何况,易安给她挖的这个坑还可拿来派作用场。
作者有话要说:因年前年节种种忙事意外事而延宕了更新,致歉!
话说这章出来得艰难,亦是因李清照这个人物不好把握,究竟怎么写这位易安居士,某西是思之又三,落笔又删去,几番方定下合乎某西理解的,并能与此文相应的李易安。
270
270、府议一击 ...
天边渐渐泛起赤金色,将莲湖铺上一层金橘色的波光,客人们带着意犹未尽的表情拱手作别,迤逦出了水阁往外,各自车马散去。
转眼天色便暮,坐落在教睦坊的胡府大宅渐次掌起了灯。
前院的书房内,胡安国正考较三子胡宁在太学的课业,便听家仆在门外禀报,说夫人回来了。胡宁眼睛一亮,想起文宴盛会上的绝词妙句,心思便如长了翅膀般飞向母亲所居的嘉禧院。胡安国瞪道:“闻外事而心浮躁,何以专致学问?”
胡宁立即收敛心神,垂手端谨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沉淀在心头的压力再度油然而起。
过得两年就是进士科考,他的父亲和两位兄长都是进士,尤其是次兄胡宏三年前及第后,胡宁就面对着来自家里及亲戚友人的殷殷目光,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意味着不但要进士上榜,还要考出好名次,方不负众家期望,而胡宁每念及此,本就不多的玩乐心思和闲情逸致便都遁去无踪了,唯余心中一片凛然。
胡安国考较完儿子的学业回到嘉禧居已是戌正,婢女添了盏茶,夫妻二人便倚着迎枕坐在临窗的长榻上说话。
因身患足疾之故,胡安国甚少出席宴会,经由自家夫人赴宴回来后摆谈。而官场人脉就是在这些宴请往来中累聚,甚至官场风向也多是从聚宴中传出,秦夫人身为礼部参政的妻子,相当于充当了丈夫的耳目臂助,从某个方面弥补了胡安国无法亲至的遗憾。
说起文宴上的绝妙诗词,秦夫人一厢说“众多名家相聚,激得佳作争出”,一厢又感叹“李易安才华横溢,如皓月当空”,说起宴上的诸般趣事时又妙语连珠,听得屋里服侍的贴身婢女都掩笑不止。
“没想易安还是如此趣致人物!”秦夫人说到那段相思词的趣话时,仍然绷不住笑,胡安国也不由捋须摇头而笑,说了声“胡闹”。
秦夫人便笑说“随心而致,方是风流”,又抚掌感叹道:“卫国师这人不易接近,但和李易安却是妙趣相谐,观之恰如忘年的莫逆之交,真让人讶异,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合当如此,倒是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