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持盈侧头端详着淑妃,一时间真拿不准这个人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笨。
把苦肉计用到自己身上,还是稍有差错就可能丧命的情形,要不是有精明、敏锐的影卫在,她真不知道要何时才能知晓实情。
随即,她有些颓然地扶额。是不是心里有底的缘故,才不再随时保持警惕与疑心?
照这样下去,会笨死的。
她摆手遣了淑妃,“回去将养吧。”
淑妃没敢再说什么,悄然退下。
许持盈去了书房,想如常习字,但是站在案前,觉得浑身别扭。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一切都与往日相同。静立沉思许久,才知道不对劲的是自己。
经过昨晚,一切都不同了。
她已真的成为一个男子的妻子,不再是豆蔻年华的少女。
在当时却没意识到这些。
心里百转千回,有些微的失落,更多的则是安稳。
余生就要在这深宫之中度过,要把这里当成生涯中第二个家,打理好日常诸事,做好生儿育女的准备。
是,她很想快些生儿育女,而且一定要儿女双全。
她要体会做母亲的快乐、烦恼,想在与女儿相伴的过程中,寻找母亲一直嫌弃自己的原因。结果不重要,那个过程至关重要。
思及此,许持盈才想起母亲那封信,找出来敛目阅读。还没看完,甘蓝走进门来:“皇后娘娘,大奶奶派人来见您,说有几句关乎夫人的话,一定要让您知晓。”
许持盈却没当即应声,只是反反复复地看着手中的信。
甘蓝起先以为是一封长信,等的时间久了,氛围莫名变得凝重的时候,她预感要出事,这才小心翼翼地打量许持盈的神色。
许持盈唇角微沉,美丽绝伦的容颜似是罩上了一层寒霜,而手里的那封信,不过四五行字。
良久,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和声吩咐:“唤人去请许夫人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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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母亲今日又要进宫,许明有点儿懵。他快步去往内宅,跨过垂花门,迎面遇见了许夫人。
许夫人按品大妆,面容上毫无病态,并且,比起往昔,神采奕奕。
只是,那份神采,怎么看怎么让许明不安。
“娘,”他赔着笑走到母亲身边,虚扶了她的手臂,“今日又要进宫,您知道皇后娘娘是为何事找您么?”
“我怎么会知道。”许夫人笑微微的,“如今我之于她,可不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货色。”
“瞧您这话说的。她就是那样的性情,跟亲人不会来九曲十八弯那一套。”许明为妹妹开脱之后,神色郑重了一些,“您这两日是忙忙碌碌的,家里家外的人在上房进进出出,一定是在筹谋什么大事吧?皇后娘娘召见,是不是您有事找她?”
“且不说是谁要见谁,今日见了她,我要让她帮我办妥一件事。”
母亲变得强硬且笃定的态度,让许明开始担心了——照这架势见面的话,母女俩不知会掐成什么样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嘴里则漫应道:“是么?什么事儿啊?”
“给魏家一条活路。”许夫人转头看住次子,“你们还记得魏家是我的娘家么?你们又记不记得,他们不人不鬼的过了多久了?”
许明停下脚步,看着母亲,头疼不已。
许夫人扬长而去。
过了一阵子,许明烦躁的在原地踱着步子,打定主意之后,疾步回了外院。
他感觉特别不好,今日兴许会出乱子,到了这地步,只能及时告知父亲,看能否把母亲拦下。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白费了工夫:母亲进宫的时候,早朝还没散,父亲没可能赶到宫门口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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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持盈坐在书桌前。
很久了,她就一动不动地坐着,双手在案上交叠。
许夫人脚步徐徐进门来。
许持盈摆手遣了宫人,抬手指一指书案对面的座椅,“您坐。”
“谢皇后娘娘赐座。”没有宫人,许夫人还是行礼道谢,坐到许持盈对面,神色便没了谦恭,只有漠然。
许持盈换了个最为放松的坐姿,笑,“您在信中的措辞,着实难以恭维,却让我甚是好奇。有什么话,您请直说。”
许夫人的笑容凉凉的,语气倒是很温和,“如今你到了宫里,除了与我怄气,凡事都为娘家着想。甚至于,你进宫,亦是为了你的父兄。我没说错吧?”
许持盈微笑,不语。
“你出嫁之前,我不敢指望你体谅我的心思。可你出嫁之后,尤其走出困境之后,还是不曾体谅我的难处。怎么,只有你的娘家是该照顾扶持的,别人的娘家就该是肆意踩踏的?”
一句一句,都是在指责她不孝,她想知道的事情,母亲只字不提。但也只能由着母亲说下去,不数落痛快了,不先抛出条件,就不会说正事。
许持盈站起身来,斟了两杯茶,“料想着您有不少话要说,别急,慢慢说,说累了就润润嗓子。”
“你有心了。”许夫人将茶盏接过,放下,又推到一边。
许持盈端着茶落座,新沏的茶,热度迅速穿透白瓷杯,有些烫手。她将茶杯握得更紧一些。
她觉得冷。这样的母亲,让她打心底冒寒气。
“十几年了,所有败坏我名声、打击我娘家的事情,都被你做尽了。”许夫人定定地看住许持盈,“每一次你把我惹得怒极,我都告诉自己,没事,没事,凡事还有老爷做主,我再忍一忍。
“太久了,你的翅膀越来越硬了,我再忍下去,真就不如常伴青灯古佛。
“魏家落难的时候,我跟他们说,不会让他们就此落魄,迟早让他们重振门楣。因为他们是许家的亲家,是我这个许家宗妇仅有的依靠。
“你进宫之前,我屡次三番与你说起,你都是不听完就甩手走人。
“持盈,这么多年,有没有过哪怕一次,你因为让我颜面扫地生出过歉疚?
“你有过么?
“你没有。
“你是天生的心狠手辣。”
话到末尾,许夫人眼中已有了浓烈的恨意。
许持盈仍是微笑,“就因为魏家是你的娘家,所以,哪怕他们一个个是畜生,也要留着他们生事作孽?对不住。”顿一顿,她会意,唇畔的笑纹略略加深,“您今日的目的,是起复魏家。”
“的确。”许夫人坦然颔首,“持盈,只要生而为人,就有吃瘪受委屈的时候。小事上的委屈,比起大事上的不得已而为之,感触相差万里。对老爷来说,你是他此生瑰宝,兴许再不会有比你更孝顺的孩子。可对于我来说,这么多年了,你孝顺我一回吧。不然的话——”她语声顿住,眼神变幻不定。
快意、恨意、恼怒,许持盈捕捉着、分辨着,末了,竟看到了恐惧。
“不然的话,”许夫人继续说道,“那件事会伤到你父亲,伤得他体无完肤。至于你,我就拿不准了,你也知道,我一向认为你是少见的冷心冷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