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叶昔昭其实担心过,自己与太夫人、虞绍衡为芳菲婚事做的这些,二房、三房会不会有异议。但是两房一直安安静静,从不曾介入这件事,甚而是有意约束着房里的下人,不可打听这些细节。之前总是帮着叶昔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的三夫人,在这段日子更是静静留在房里,抄《女戒》,绣经文。
太夫人与叶昔昭为此很是欣慰,甚至于,太夫人在这件事情上,对三夫人的欣赏更多一些,笑道:“改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叶昔昭认同地微笑。
芳菲的婚事,叶昔昭是必需要紧锣密鼓地筹备,而对于芷兰与长安的婚事,她却是一直慢悠悠地进行着。
先是找了个由头,见过几次长安的爹娘,见两人都是憨厚朴实,这才找了人来回说合,将两人婚期定在冬日。
至于新竹、夏荷,分别比芷兰小了一岁、十个月,冬日再开始为她们谋取好亲事即可。夏荷前世嫁给的是叶昔寒身边的贴身小厮,因着终归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公公婆婆夫婿都待她很好,今世若是没有更好的,便还如前世即可。
芳菲成婚前几日,太夫人不时去芳菲房里坐坐,说很久的话才离开。
这日晚间,叶昔昭服侍着太夫人歇下之后,也转去芳菲房里。
“大嫂。”芳菲笑着起身行礼。
叶昔昭过去携了她的手,“该嘱咐你的,太夫人想来都嘱咐过了,我与你来闲话几句。”
十几岁的小女孩,一听人说起出嫁的事,便会略略羞赧,芳菲也不例外。她微微垂了头,语声却不 :“母亲与大嫂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清楚,却是不知该如何回报。大嫂能否指点我几句,日后也有个主张。”
叶昔昭与芳菲在大炕的小几两旁坐下,语声愈发 :“我盼着的,不外乎是娘家、婆家都是一团和气。我是觉得,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按着自己的喜好、意愿过得更好。权贵之家若是人心不齐,谁也难得安稳。”
芳菲敛目沉思,轻轻点一点头,随即,清洌洌的眸子看向叶昔昭,认真地道:“若是听到、看到、遇到了人心不齐、各有计较的事情,我又没个主张的话,回来请教母亲与大嫂可以么?”
“自然是好。”说到这种事,叶昔昭的心情总是很别扭——亲上加亲固然是再好不过,可是这也意味着,相府——她娘家的事,会慢慢地为芳菲、太夫人所熟知——真是想想就汗颜。
芳菲看到叶昔昭的神色微有变化,又诚挚地道:“我儿时遭遇的是最为人不齿的家境,进京前又在几家人之间流离,见惯了落井下石、生性凉薄之人,更是明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从到了侯府,再到如今,都是我不曾奢望的,我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因为身世飘零,一生再无安稳可言。不论何时,我都记得我每日做着下人的事、看尽人脸色的时日,到何时都不会因为到手的福分而忘乎所以。”
叶昔昭看向芳菲的目光透着欣赏。
芳菲抿一抿唇,轻声道:“我会安分守己度日,不会忘记我是从侯府走出去的人,竭尽全力,不给大哥大嫂平添烦扰。”
是这样聪慧的女孩,将别人刻意回避的她的过往平静提及,对眼下情形唯有感恩。不是谁都能始终对自己的境遇保持这般清醒自知的。
但愿她一直如此。如此,才真正是相府的福气。
末了,叶昔昭叮嘱道:“舒心的不舒心的事,日后尽管与我说。别委屈自己,也别委屈别人。侯府是你的娘家,我是你的嫂子,始终都要记得这一点。”
芳菲听到末一句,眼中有着感动、感激。
回房沐浴转到之后,见到穿着纯白衣裤的虞绍衡躺在床上,枕着双臂,一条长腿随意支起,神色平宁。
叶昔昭走过去,摸摸他的下巴,“今日倒是清闲。”
虞绍衡目光有了暖意,“这倒是。”
“起来吧。”叶昔昭拉他坐起来,动手铺床。
虞绍衡转而到了一旁的贵妃榻,闲闲卧倒,“这些事唤下人来做便是。”
“你之前做什么了?连句吩咐的话都懒得说。”
虞绍衡一笑,“只顾着等你回来了。”
叶昔昭也笑了起来,“说话是越来越好听,人却是越来越懒。”铺好床之后,又回身唤他,“你这位大爷,来歇下吧。”
虞绍衡笑着起身去歇下,之后闲话近日府内府外的事。虞绍筠母仪天下已是定势,他却不曾提起,只是说着这两日去了相府两趟,那边也已在精心筹备着婚事。
他兴许想都懒得想孟氏、许氏的想法,叶昔昭却是不用问也一清二楚。
因为虞绍筠母凭子贵母仪天下是定势,因为侯府荣华已到了巅峰,孟氏、许氏才能做出一番万般配合的样子,事事处处不会显得吝啬,可是在心里,终究是不甘懊恼之至。只是如今的母亲、长嫂,在对待关乎叶昔朗的一切事情上,已是把她当成外人一般敷衍,能做到与她说着违心话脸不红心不跳。
再亲的人,也会因为一些事情生出矛盾,不可避免。她能做到的,不过是尽量让自己理智一些,平静接受这些事。细细计较又有什么用,又不是能与任何人说起的是非,平白让自己窝火又是何苦来。
她只希望母亲、长嫂能有一日真正认可自己的想法,为着两家门第去经营一些事,而不是为了三两个人的得失埋下隐患。
可又怕母亲、长嫂真正认可自己想法的那一日来临——有些事,是要吃一堑长一智,明白一个道理的同时,意味着的往往是很吃些苦头。
好在芳菲在目前看来是能让人放心的。从逆境中谋得一份平安才到了侯府的女孩,经由卫先生悉心教导这么久,又一直受太夫人的熏陶,日后就是随着处境略有变化,大抵也不会迷失本性。
到了吉日,有专人为芳菲开脸、梳妆。
一袭大红嫁衣的芳菲,肤色白皙莹润, 被胭脂染红,还是显出骨子里那一份清冷而透着韧性的美,明眸中有一些羞涩,却无惶惑不安,很是镇定。
叶昔昭看着她,竟想起了自己出嫁当日。她在那一日浑然似个木偶,任人摆布着自己的妆容衣饰。母亲、乳娘在一旁看着,哭成了泪人。如今想想,不免遗憾。
叶昔朗前来迎亲的时候,叶昔昭与二夫人、三夫人出于凑趣的心理,偷空远远相看,看到的新郎一袭大红喜服,气宇轩昂,神色沉着温和。
悄然离开时,三夫人低声道:“与芳菲倒很是般配。两个应该都是温和的性格,这门亲事再好不过。”
叶昔昭笑着颔首,“我也这么觉得。”
二夫人则是打趣道:“三弟妹这话,是不是在抱怨侯府中人不够温和?”
三夫人嫣然一笑,“怎么会。二嫂可是出了名的才女,又极是温柔,便是只看你,我也不敢说别的。”
二夫人笑嗔道:“你明知我不是说的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