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益安想了想,道:“此次前来,其实还是为樊大人提过的那件私事。”横竖女方托人到唐家说项也不稀奇,让外人知晓也不损颜面。
樊成前两次过来,都以公务为名,说完公务才帮周家提亲,唐修衡每次都回一句不行,即刻命人送客。他如实告知周家,心里觉得不能成,周家却不死心,让他继续帮忙斡旋。此刻,他接话道:“我自知人微言轻,只是来向将军讨个话,若是有商量的余地,周家会请德高望重之人出面说项。”
周益安打量着唐修衡的神色,陪笑道:“我这做兄长的前来,将军不需想也知道因何而起。这事情,令堂也不干涉,只得当面商量将军。端王爷说过,他愿意出面成就一段良缘。”
皇室子嗣出面保媒,是官宦之家想都不敢想的殊荣。
唐修衡凝视着周益安,视线锋利,唇畔却浮现出堪称温柔的笑容。
这般矛盾的神情,在场的人都读不懂,除了阿魏。
“不行。”唐修衡仍旧凝视着周益安,视线更为直接、锋利,“不需再来。”
周益安莫名觉得毛骨悚然,心慌的厉害,是名将本身就有这种慑人的威力,还是唐修衡分外反感有人提及姻缘?
林同瞧着周益安面色发白,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周益安狠狠地瞪了林同一眼。有这个缺心眼儿的在场,没办法再说下去,而唐修衡已吩咐阿魏:
“送客。”
林同笑出了声。
阿魏躬身送樊成、周益安出门。
唐修衡玩味地望着周益安的背影,直到对方出门。
林同心头一动,问道:“侯爷瞧着这个人不顺眼?”
唐修衡颔首。
林同双眼一亮,“我也早瞧着他不顺眼了,一面瞧不起我有个贤妃姐姐,一面上蹿下跳地巴结端王,算个什么东西?只是先前不知道侯爷与周家有没有交情,要是有交情,不就又得罪你了么?眼下侯爷的意思是——”
“办他。”
“交给我。”林同跳起来,拍着胸脯道,“我挖个坑就能把他埋进去半截。”
唐修衡失笑,没接话。
“这些话只有你知我知,侯爷不妨拭目以待。”
唐修衡打趣道:“又与人打架?”
林同尴尬地摸了摸脑门,“哪能啊,我小时候总犯浑,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事就来你跟前晃悠,不是让你打怕了巴结你,是想以后就跟着你了,若是再挂帅出征,带上我一个。这可是大实话。”
唐修衡对林同笑了笑,“旧事不需挂怀。此事我另有打算。”
“好好好。”林同面上应着,心里却想:你忙你的,我凑热闹踹周益安一脚两脚的总行吧?他生平一大爱好就是刁难权贵之家的子弟,至今失手认栽的,只有唐修衡一个。
·
翌日下午,唐修衡暂且放下公务,去见薇珑。
涵秋带路,请他到梧桐书斋。
一路上,唐修衡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前世的薇珑。
康王死后,她的日子特别辛苦,要与周清音斗法,要利用起康王府余存的势力与梁湛抗衡。
她不愿意让他帮衬。一次,哀哀地看着他说:“你看看别处,看看别人。为我,不值得。做什么都不值得。”
最后的时光,她经常坐在窗前,手里一杯大红袍,细细品尝,神色恬静。
他一直没告诉她,分隔两地的岁月中,他只喝六安瓜片。
喝茶换了口味,只是因为彼此。
掌上时光,茶中乾坤,氤氲着的是短暂而珍贵的静好时光。
只有在那样的时刻,才能安安静静地回忆、思念。
别离之前,她抚着他的手,“修衡,你真该离我远远的。太累,何苦。”
他忍着心头疼痛,问:“若有来生,你作何打算?”
她眼中含泪,唇边含笑,“要来生做什么。我不会原谅自己,不想再转世为人。”
“不要我了?”
“不要了。”她语气宛若叹息,“要不起。”
“那就不要来生。等我去陪你,别怕。”他说。
她含泪的眼中尽是不舍、依恋,却摇头,“就算真的可以等,我也做不到。等你做什么?继续拖累你么?”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心魔。在意的人遇到危难、挫折,她会反反复复地寻找自己的过失,否定自己的一切。
她从来不会想,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该让亲人和他来照顾、呵护。
平南王的疏忽,让她嫁入最险恶的皇室、痛失唯一的至亲;
他镇守边关、挥师北上的时候,她孤孤单单的留在京城。
可是她说,是她拖累了他们。
薇珑生性淡泊,一度被逼迫得决绝狠辣,而面对在乎的人,她只是单纯的不知怨怪的女孩。一生不改。
所以她的疲惫深入骨髓,年纪轻轻便厌倦了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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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修衡走进梧桐书斋,抬眼望去,薇珑的身影入眼来。
她站在廊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目光悠远。
第13章 修衡(下篇)
薇珑脸色有些苍白。
昨夜一直辗转反侧,一早进宫去给皇后请安。皇后见她脸色不大好,当即传太医把脉,得知是有心火,便让她早些回府,好生歇息。
回来之后,喝了安神汤,仍旧无法入眠。
一直是悲喜交加,情绪焦虑,头脑混沌。直到这一刻,看到唐修衡,她平静、镇定下来。
心魂的安稳,只有这男子能给予。
唐修衡走到近前,薇珑亲自打了帘子请他进门,吩咐荷风、涵秋:“我与侯爷有要事相商,任何人不得入内。”语气出奇的冷静,让她自己都意外。
荷风、涵秋齐声称是,转到院门口站定。
进到室内,唐修衡走到居中的甚是宽大的书桌前。桌上放着书籍、画纸、习字的纸张、文房四宝。
他拿起一张宣纸,细看上面的字迹。是行书。
薇珑惯用行书,可上次写给太夫人的帖子,用的是簪花小楷。
字体会随着人的年龄、阅历发生细微的变化。前一世,薇珑的行书逐渐炉火纯青,如行云流水。只是身体每况愈下,腕力虚浮。
此时他眼前的字迹,有着最佳的手法,没有笔力不足的缺点。
薇珑进门后,解下斗篷,斟了一杯茶,送到他手边。
唐修衡放下纸张,侧头看着她。
薇珑对上他的视线,“昨日你说过的话,我——都明白。”
“那多好。”他语气里并无喜悦。
薇珑抿了抿唇,慢慢地道:“你初次登门,我试图称病不见,是因为我要等家父回京。在他回来之前,我不敢见侯爷。”
唐修衡问:“为何?”
“我知道家父在外可能遇到凶险。他若有不测,黎郡主便只是一个头衔,会受人挟持,再无宁日。”薇珑轻声道,“昨日之前,我没料到的是,侯爷也知道。”
“没料到,所以我只是一个不速之客,一个不相干的人。”唐修衡牵了牵唇,笑意寂寥,“如果我不曾前来,此生是不是就要陌路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