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大喜过望,“大少爷……”他跪下去,“您的意思,小的应该能揣度出来。您若愿意赏小的继续吃这碗饭,小的自是愿意当牛做马、尽心竭力。”好端端的,高门中有头有脸的人,谁会愿意一朝成为闲人?
“我姑且一听,你到底想做老爷还是我的心腹,还需观望。”程询道,“继续当差去,是否出自真心,一段时日之后,我自会有个评判。”
“是,是!”管家郑重地磕头,随后才起身出门。
过了片刻,程福喜滋滋进门来,把一封请帖双手奉上,“黎王爷派人送来的请帖,此刻送信的人就在门外。”
程询打开请帖来看。黎兆先邀他晚间到黎王府用饭。他多少有些意外,却绝不会婉拒,当即道:“把送信的人请进来,备好打赏的银钱。”
“小的明白。”
黎王府送信的人走后,程询即刻回了内宅,告知母亲自己晚间要出门。
“又不能在家用饭了。”程夫人虽然有些失落,但喜悦更重,“黎王爷主动相邀,便是认可你这个人。到王府可不准失礼啊。”说着就叹息一声,“听闻那位王爷在外的名声也是褒贬不一——好些人说他桀骜、孤傲,你可不要大意。”
程询笑了,“我心里有数。”
“对了,下午我去过南廖了。”程夫人携了儿子的手,走进里间,把经过娓娓道来,末了问道,“在你看来,我没有失礼之处吧?”
“没有。”程询紧紧地握了握母亲的手,“您都做到这地步了,凭谁还能挑礼?”
“这就好。”程夫人笑道,“南廖不同意也没事。大不了,我们日后请两个举足轻重的人帮忙说项。”
程询笑起来,有些心疼的,“不管怎么着,我那个解元的名头,总能管点儿用。况且,我们到底是次辅的妻儿,南廖应该不会反对。”
“但愿如此。”
去黎王府的路上,程询回想起前世廖书颜相关的事。
前世,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在两家都竭力反对的时候,廖书颜回到南廖,住了几日。
她定是全然反对兄嫂的看法,在当时为侄女竭力争取。
可是,全无用处。
应该是廖芝兰或北廖的人把程府那桩罪行对南廖和盘托出之故——南廖定是恐惧得厉害,为此如何都不肯同意怡君嫁他,放到心里、眼中的结亲对象,是世代吃皇粮享俸禄的公侯之家。
一场风雨过后,廖书颜回到婆家。
从那之后,她应该是与南廖断了来往——往后多年,他再不曾听说她与南廖或怡君走动过的消息。
应该的吧。在当时,谁都不肯听她的:古板腐朽的南廖夫妇不会听,一根儿筋的廖碧君不会听,最终知道无望选择缓解姐姐处境的怡君想听而不能。
那时在娘家,廖书颜该是众叛亲离的尴尬处境,任凭有着怎样的胸怀,也受不了。
前世,多年孤独的人,从来不只他一个。
遐思间,他听到随从在马车外低呼:“下雪了。”
他透过小小的车窗望向外面。
真的,下雪了。
鹅毛般洁白的雪花飞舞着,迷离了人的视线,染白了周遭天地。
马车进到黎王府外院,程询下车。
黎兆先亲自迎出来,笑容温煦,“方才还想着,雪后路滑,要带人去路上迎一迎。”
程询亦笑道:“这是今冬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能在今日前来府上,荣幸之至。”
“你不怪我选了个不宜出行的日子相见就好。”黎兆先笑着上前去,从下人手里接过折伞,递给程询,“你我先去暖阁,贵府的随从自有人服侍着,放心。”
这般诚恳谦和的态度,多多少少让程询有些意外,面上则是不动声色,接过挡雪的折伞,笑着道谢。
两人相形走出一段,身后传来孩童稚嫩又愉悦的唤声:“程叔父、黎叔父!”
两人同时回眸望去。
大红灯笼映照之下的路面,覆上了薄薄一层积雪。
穿着正红色缂丝大氅、容颜美丽绝伦的孩童蹒跚而来,身侧是神色无奈而慈爱的父亲。
竟是修衡和唐栩。
程询不自主地紧走几步。
“程叔父!”见他如此,修衡愈发欢喜,小跑起来。
程询担心孩子摔倒,疾步迎上前去。
“叔父!”修衡扑到他怀里,小脸儿上绽放出如花的笑容。
“淘气。”程询笑着抛下折伞,把修衡抱起来,“走路要慢一些,摔倒了可怎么办?”顿一顿,又问,“你怎么会来的?”
修衡答:“跟爹爹来的。”
“冷不冷?”
修衡把热乎乎的小手贴在他面颊上,认真地道:“不冷的。手暖和,人就不会冷。”
“这一大一小,委实投缘得让人讶异。”此刻,黎兆先与唐栩已分别来到他们跟前,前者按了按眉心,看着修衡,“以往我送你的物件儿也不少吧?你跟我怎么就没这么亲?拍拍你那小良心再告诉我。”
修衡一条小胳膊箍住程询的脖子,“黎叔父送的……好看,不好玩儿。”
黎兆先笑出声来,“这混小子。”
唐栩也笑起来,对程询解释道:“今日午后,黎王爷驾临寒舍,与我商议一些公务。恰好修衡也在,一门心思摆弄你送的九连环。解开之后,黎王爷大为惊奇,问明原委,便说晚间要请你来王府,顺道带上了我和修衡。”
“别怪我失礼才是。”黎兆先道,“我是想着,既然你跟这混小子投缘,应当不会介意。”
“自然不会。”程询把修衡抱得更紧一些,“改日我在家中设宴相请的时候,二位和修衡可不能不赏脸。”
“乐意之至。”黎兆先与唐栩异口同声。
修衡则瞧着黎兆先,小声找补:“混小子……不好听。我才不是呢……”
三个男子闻言开怀而笑,黎兆先把修衡抱到怀里,又用力地亲了亲他的小脸儿,“混小子,我说你是你就是,有本事就快些长大。”
修衡皱紧了小眉头,特别无辜兼无奈地望向唐栩和程询。
唐栩、程询只觉有趣,再度笑起来。
修衡更发愁了,过了一小会儿,抬起小胖手,满脸嫌弃地推了黎兆先一把,慢悠悠地说:“我可以自己走的。”
黎兆先笑不可支,“我凭什么管那些?想抱着你就抱着。”
“……”修衡连鼻子都要皱起来了,认真地指责,“黎叔父,你这是欺负我啊。”
饶是唐栩,都不由大笑出声,何况其余二人。
在暖阁用饭期间,修衡坐在唐栩和程询中间。
吃饭是大事,黎兆先知道修衡与谁更投缘更亲近,当然不会在用饭的时候还让他不痛快,便遂着他的心思安排了座次。
程询问过修衡,再问过唐栩,从布菜的小厮手中接过长长的布菜的筷子,先后把几块八宝豆腐、一块东坡肉、几筷子红烧冬笋放入修衡面前的小碗。
修衡就着鲜美的羹汤、松软的白饭,慢条斯理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