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多说了一阵子话,期间凌小姐凑了过去,问起徐小姐在何处买到的上好的画笔、颜料,徐小姐没隐瞒,说是廖二小姐帮忙之故,在墨香斋买的。她们各自的丫鬟站在一起说话,徐家丫鬟说起曾在墨香斋偶遇黎王爷的事。
“当下谁都没当回事,结果当晚家兄就跟我提起,在四季楼用饭时,听伙计、随从先后提及见到了黎王爷、凌小姐的事儿。
“凌小姐想要怎样的意中人,知情的不少。我想一想,就有了些猜想。于是,这两日,唤人留意些,便有了这结论。要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我怎么可能背地里说别家闺秀的是非?”
“……”周文泰的面色越来越差。如果杨汀州所说不假,那么,凌婉儿是不是有些太……轻浮、不自重?
只因为徐岩见过黎王爷,她就能放下矜持的身段追着黎王爷跑……这样看起来,徐岩在她心里的地位,可比他高了太多——他连她视为对手的人的分量都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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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了。明日起,便进入腊月。
这几日的碧君,像是被霜打了,凡事都心不在焉的。
叶先生忍无可忍,冷着脸训斥了一通。
碧君哭了一鼻子,之后,心里竟松快了不少,红着鼻子眼睛回到座位,作山水画时分明专注很多。
叶先生啼笑皆非的。
怡君一上午都忙着调色。作画时用到的一些颜色,是现成的颜料里没有的,需得亲手调制。先生给她列出了几个很难搭配的颜色,考一考她如今手的准度和对色彩的了解。
鼓捣一上午,她只完成了三种,下课时,颇觉得眼花缭乱:对着各种颜色看太久,眼睛很累,就快分不出黑白红了。
叶先生临走时说:“不急,明日我再教你。”
其实她觉得挺有趣的,想等眼睛缓过劲来,便继续尝试。
午膳时,是廖太太、廖书颜和姐妹两个一起。
饭后,天空阴沉下来,北风嗖嗖地刮着。过了一阵子,飘起了小雪花。
廖大太太告诫两个女儿:“天儿不好,瞧你们这几日委实辛苦,下午就在房里好生歇息。针线暂且放一放吧,这东西不似你们读书,停一半日再拿起来,兴许就能开窍。”
怡君如获大赦,当即笑着说好。
碧君也笑了,“娘说的是。”某种角度来看,母亲对她们管得更严了,但也对她们多了几分关心。
廖书颜笑道:“下雪下雨的天气,最适合蒙头大睡。去歇着吧。”
姐妹两个笑着称是,各自回房。
雪断断续续地下着,怡君并无倦意,独自来到小书房。
坐在书案后方,取出钥匙,打开一格上了锁的抽屉,小心翼翼地取出程询亲手做的信物:
珊瑚打磨成鲜红欲滴的红豆形状,以银环镶嵌,所用的丝线颜色不鲜艳,但特别柔韧,看得出,是特地选材编织而成。
她反复把玩着,把吊坠翻转,凑近些,凝眸细看。
小巧的银环一面,有微小的三个字:最相思。
这样细细把玩、赏看的时候越来越多,他专注又耐心打磨、雕篆、编织的情形便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心头。
那带来的,已非感动可言。
前所未有的,她感受到岁月的温柔、缱绻。恰如他有时候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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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询带着程安、程福来到廖家。
是的,廖家。京城官场日后只有廖家,再无南北之分。
廖大太太闻讯,连忙迎到正房外,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心里有几分忐忑。
程询谦恭地行礼。
廖大太太忙邀他到正房厅堂说话。
待程福奉上几色礼品,程询与廖大太太闲话一阵,笑着指一指程安拎着的书箱:“叶先生看过了,说二小姐应该用得着,为此,便送了过来。”他迟疑地望着廖大太太,“我,能见见二小姐么?说清楚这些书的用处就走,不会耽搁她太久。”
廖大太太心里乐开了花。她到此刻回过味儿来,终于能够确定:程询喜欢怡君,今日是特地来见意中人的。怪不得,先前程府小厮就曾来给姐妹两个送过一些书。
“可以,自然可以。”她连忙答道,“解元若肯指点,是她的福气。刚刚问过,在小书房呢——暖阁北面,这就遣人带你过去。”
小书房作为待客之处,也不失礼。钟情在先又已定亲的男女,不乏时不时见一面的——人之常情,定亲后反倒要一半年见不到对方的话,便没谁傻呵呵地从速告知家中了,有等着两家磨叽的时间,情愿成全自己的那点儿心思。
程询由衷道谢,随着罗妈妈来到怡君的小书房。
怡君闻讯后,几息的惊喜之后,手忙脚乱起来:把珊瑚吊坠放回抽屉,急匆匆取出颜料。
她总得有个事儿忙吧?不能让他和下人看出自己跑到书房却无所事事。
没布置妥当,罗妈妈便已满脸喜色地引着程询进门来。
夏荷、款冬亦脚步轻快地跟进来,服侍在怡君近前。
罗妈妈说完原委,便适时告退。
夏荷、款冬奉上茶点后,交换个眼色,垂首退出去,候在门外。
怡君望着程询,展颜一笑。
程询回以一笑,走到书案前,放下带来的小书箱,敛目看一看,“刚刚忙完,还是方才无所事事?”
“想调配颜料。”怡君瞥见抽屉没关严,一手垂下去,轻轻地往里推。
“真的?”程询留意到她的小动作,饶有兴味地笑问,“藏了什么宝物在里头?”
的确是藏了宝物。“没什么。”既然已经被发现,怡君索性用力关好抽屉。
程询先一步拿过她手边一串钥匙,“书房里的抽屉还用得着上锁?”
“嗳……”怡君下意识地抬手要去强钥匙,中途觉着不妥,不甘地收回手,“……都说没什么了。”
“能不能让我看看?”程询掂了掂钥匙,兴致更浓。
怡君抿一抿唇,老老实实地把吊坠取出,“我不能得空就看看么?”
程询却扬了扬眉,“怎么还没戴上?”
“不合适。”怡君轻声说,“等我准备好回礼再戴。”
程询有点儿无奈地笑了,“我又不是外人,哪儿来那么多瞎讲究。”
瞎讲究?世家子有这么说话的么?他这都跟谁学的词儿啊?怡君细细地看了他一会儿,笑,“晚一些我就戴上。”
“这就对了。”程询把钥匙托在掌中,递向她。
怡君把吊坠收起来,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捏住在最上面的一把钥匙——避免碰到他的手。
他的手掌却忽然收拢,把钥匙连同她一只小手握住。
“……?”怡君没低呼出声,但心里却翻涌起了浪潮。她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程询无声地笑起来,开心极了,一如恶作剧得逞的小男孩。
混帐,不着调。怡君腹诽着,却如何都责怪不起来。轻轻挣扎期间,感受到男子的手干燥、温暖、镇定。那覆盖在手上的融融暖意,迅速变成了烙铁的烫热一般,让她觉得手在发烫、脸在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