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平阳的话很淡,淡得很轻,轻得差点让方锦娘没有听清,但方锦娘却是努力地辨认清了落平阳的话,而后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不能要这个孩子。”
“方锦娘!”一直站在方锦娘身侧的颜冥齐突地就发火了,他一步上前推开了落平阳直直地看着方锦娘的眼睛,不让她有半分躲避的地方。
而落平阳的眼神有些涣散,他踉踉跄跄地向后倒退着。
“文祁和唐珣都到了西境……”
“晗玥很是想你……”
“别再伤害自己了锦娘,今日我先回去,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我……不会告诉文祁你在这里的。”
方锦娘微撇过了头去,不想再以泪目面对落平阳,直至落平阳离开了,颜冥齐才恶狠狠地扳过了方锦娘的脸。
“你果真是不把你的身体当做身体么?”他很是气恼,却是看着方锦娘那双红肿的眼睛,又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这两个月以来,你想要怎么着就怎么着,你不说话,好,我陪着你就是这样坐着,你不喝药,好,我让人把药磨成了粉拌在了米饭中,我千方百计把你的身体养好了,如今却是由你说废就废?”
“方锦娘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你的命是我买回来的,你别想着折腾死你自个儿!”
“好好养着……”
“可那是野种!”一声怒吼,伴着的是方锦娘汹涌而出的泪水。
“那是野种!他没有父亲,就算是生下来,他也不会有我这个母亲!”方锦娘一把抓着颜冥齐的襟口,头发倾散了下来,眼睛里满是泪水,像是失了心疯般大叫:“留下他是让他时时刻刻来提醒着我我是被多少人践踏过的吗?提醒着我那些男人肮脏的手在我身上划过吗?提醒着我我有那么零碎不堪的过往吗?”
“我为何要留下这个嗜我血吃我肉夺我贞操的野种?!”
“你告诉我为什么?”
她越叫越是止不住地颤抖,颜冥齐没有料到方锦娘会这般一口气和他说这么多,然而所说的每一句都狠狠地刺痛着他的心。
他一把搂过方锦娘,不顾她的挣扎,只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我做他父亲,别伤害自己锦娘。”
这一刻的方锦娘,终于是放声哭了出来。
☆、六十、丧子求婚
颜冥齐看着熟睡的方锦娘,好看的脸上还挂有着浅浅的泪痕,他伸出手来轻轻地为她擦拭了干净。
那日之后方锦娘便是没有再见过落平阳了,只是这般安静的她又似是回到了前几日里,早已没有了那日的癫狂,
颜冥齐还记得,那天的方锦娘抓着他的襟口,如一个走失的孩子,发泄着自己内心里的怨恨。方锦娘本是一个性子极为冷淡的人,却是在那一刻里爆发了出来,哭得像一个孩子,竟是把她这么多年来的委屈都哭了个干干净净,两次被弃之间,方锦娘从来都只是笑着面对,她忘了她还是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罢了。
他们都绝口不提起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颜冥齐不提是怕方锦娘想起那些难堪,方锦娘不提是怕自己决心已下弄死了他。
只是就算是方锦娘和颜冥齐不提起,可那渐渐大起来的肚子,却是无法掩饰了过去了。
也就在怀上了孩子的第三个月里,方锦娘的肚子开始了显山露水,颜冥齐在此时昭告了天下,他要娶妻。
方锦娘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大惊,一口茶水还没有咽得下去,生生就呛得自己不住地咳嗽了起来。颜冥齐这时就坐在方锦娘的身边,好笑地看着方锦娘的反应,许久之后才轻轻地拍了拍方锦娘的背。
方锦娘虽也还是很少说话,但是此刻她那静默地看着颜冥齐让他却是有些想要逃,他等了她五年了,从五年前她救下自己的那刻开始,颜冥齐就知道了自己是逃不掉的了,此生都栽在了那一回眸间。
五年后再见,看到她跌坐在其他庸脂俗粉间,他的心也狠狠地跳动了起来,终归还是找到了啊。
那么,又怎么可能忍心放下。
他又为方锦娘斟了一杯茶,方锦娘小心地捧起没有喝,只是静静地端详着杯盏。
“我只是想让孩子有个父亲。”
杯盏中的茶水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方锦娘没有抬头,只是怔怔地看着茶水,没有半分动作。
“锦娘,我不在乎你怎么过来的,我不过问你肚子中的孩子究竟承载了你多大的苦痛,可是,若只能留下他才能留下你,我宁可要这个不是我肉血的孩子来,只求得你在我身边。”
颜冥齐的声音极淡,那好听的声线划过寂静长空,是方锦娘此生听过的最美的情话了,一个愿意认下不是自己骨血的孩子只为求得那母亲留在身边的男人,她方锦娘又是何德何能遇上了如此好的一个男子。
只是方锦娘抬头间还是生生压回了泪水。
“我爱文祁。”
死一般的静,春到了,只有那些来得早的虫儿在门外的草丛中鸣叫。
“就算是他没有来,就算是他放弃了我,我没有等到,我们之间也有伤害,可是,我爱他,因着他说他是我的腿脚。”
方锦娘的声音也是极为清淡的,在这样的夜里越是显得凉薄。
而颜冥齐却是笑了一笑:“我懂,就像我等了你五年你未曾来到一样,我也爱你,因为是当初的你还与了我生命。”
“那么阿齐,让师兄来吧。”
颜冥齐侧过了头没有看方锦娘,五年了,那个叫他阿齐的人终是回来了,可是这个人却不是当初的她了,那时的她可以放肆地笑,可以同他一起侃天说地,不似大家闺秀,不同小家碧玉,只是五年了,她成熟理智到他再也触碰不到了。
“锦娘,再想想。”
那声音里带了丝丝点点的恳求。
“阿齐,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么,人至此一生,不是非要得到什么,也不是一定要跟着命运走。”方锦娘停了下来,笑了,那笑如暗夜里的星光,“我如今的命排就是嫁你为妻,生下这个不得我爱的孩子,然后退出了我与唐珣的五年之约,安生过日子。”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要自由,不是跑到另一个囚笼,做一只笼中鸟。”
“我不信命。庄墨玄囚我三年,毁我方家,那时候我没有认命,我从宫墙之上翻身而下摔断了腿,每到阴雨天气就疼痛难耐;三年后我用五年之约,来求得毕生安稳,却是烽火连天,毒素侵体,那时候我没有认命,我让师兄将毒逼至腿部,废了整个腿;如今我被人践踏,怀上了野种,我缘何要在此刻认命,那我从前所失却的,究竟又是做何意义?”
颜冥齐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从未想过,他未曾参与过她那么多疼痛的曾经,这让他的心狠狠地痛着,难以呼吸。
“阿齐。”
“你若是认命,你也不会等我到如今了,你当是能理解我的心情。”方锦娘的话步步都在逼迫着颜冥齐,直将颜冥齐逼到了死路,再也无路可走了的时候,他才看着方锦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