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青想了想,“你也觉得自己被下了套?”
安彦望天,“要真是个套,这套可真够大的。”
“至少九年。”安青也很感慨。
这个局,舒言已设了有九年。
此时收网,也不知有多少人能意识到自己已入此局。
有人自以为步步为营,以有心算无意,其实已被算入局中。
有人以为置身事外,其实已被算入局中。
有人还天真年幼,至此才知晓人心险恶,其实早已被算入局中。
只是这场局,到底所算为何?
舒言精心布置,不过是杀了他自己。
回宫后,舒昀便被拥入大殿。
安彦在皇宫内四处乱逛,然后在书房内找到了南宫春华。
她抱着舒言的尸体,正静静靠在墙边。
安彦看着她愣了好一会,走近推了推她的肩。
许久之后,安彦叹了口气。
安彦将怀中那道赐死的圣旨取出,放入南宫春华手中,合拢她的手掌,摇着头出了书房,走了一段路后瞧见安青,笑着上前去勾着他的肩,问他想去哪儿吃一场团圆饭。
终局之后·奈何桥头
忘川河上奈何桥,奈何桥头望乡台,总有个婆婆立于此旁,缓缓唱道,“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
这是蒲萱刚刚来到奈何桥的时候。
“丫头,”桥头的那个老婆婆瞧见她,停下诡异的歌声,露着森森的白牙笑道,“又见到你了。”
说罢,老婆婆抬出形容枯槁的双手,舀上一碗汤,递到她的眼前,“来吧,快喝了,喝了快些下去,后面还有人等着呢,别堵着别人也投不了胎。”
蒲萱摇了摇头,只立于望乡台上,一直望着下处,“我不喝,我不下去。”
“这模样可真叫人想念,你都有好长时间没这么别扭过了。”孟婆笑出声来,咯咯的,“以前你总是闹着不肯下去,后来怎样?每次到最后……还不是乖乖下去了。”孟婆又将手中汤碗给抬高了一点,“行了……别人嘛,总是第一次,有放不下的,也情有可原。你呀,都这么多次了,就麻利点吧。”
“都已经这么多次了……”蒲萱喃喃念叨着,终于转头看了一眼孟婆,语气中带着一股挺大的怨气,“婆婆呀,你也知道别人总是第一次?只有我,这么多次了,喝了之后还总是忘不掉。你老实说,是不是你每次都在给我的汤里,加了点别的什么料?”
“唉,你这么说,可真是冤枉婆婆我。”孟婆将手中汤碗放下,摇了摇头,“为什么只有你忘不掉?怎么,你忘了?这可是你辛辛苦苦求来的好事情。”
蒲萱一愣。
“你还真给忘了?还不是你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哭着闹着硬是不肯喝汤,说有些事情你不能忘,死了也不能忘。你还说,你之所以还是你,就是因为你还有那些记忆,如果要你忘掉过去事情去投胎,你宁愿魂飞魄散。”孟婆叹道,“当时有个路过的大神,也不知道被你的话给触动了哪根神经,竟然被你说动,特地往你身上下了个咒,允你不忘前尘。这等好事情,我呆在桥头这么久了,可就看到过这么一例。你当时跪在那个大神脚边,千恩万谢,怎么,现在反而埋怨起是老婆婆我害了你?”
这等旧事,被孟婆这么一提,蒲萱倒真是又忆起了点印象,只是那印象模糊得很,也不知是已经过去了几千年。
孟婆瞧见她这半是恍然大悟,半还带着点迷茫的神色,愈发哭笑不得,“我当时还想,凡人总是只得几十年的记忆,确实怪可惜的,能有个不忘事的凡人也不错。结果,时间一久,你还是给忘了。”
“这么说来,我可真是自作自受……”蒲萱按了按心口,神色怅然,“对,我想起来了,确实如此。当时那个神仙还告诉我,世上没有只得不舍的好事情,我想要不忘前尘,便需拿每一世的阳寿来换,这……也是我自作自受。我当时只觉得什么都是值得,到了现在,一切却都成了自作自受。”
孟婆摇了摇头,也不忍见眼前这个勉强算是相熟的人太过神伤,只令蒲萱退到一旁,将手中汤碗向她身后排着队的其余魂魄递去,而后开口劝道,“你若后悔了,也不打紧,你身上那咒其实并不合规矩,只需帮你到上头去说一说,大抵就能将那咒消掉。”她说着指向正捧着汤碗一饮而尽的那个魂魄,“以后你还是和他们一样,该忘的都忘掉,也用不着每世都损阳寿了。”
蒲萱一听,吓得脸色立马就白了,“都忘掉?这绝对不行!”
“你这丫头还真是……不忘不肯,忘掉也不肯,怎样都不知足。”孟婆不住摇头,摆了摆手道,“好罢,不忘就不忘,你现在又为什么不肯下去了?”
蒲萱不答,只是又在望乡台上望过去,视线久久未曾移开。
见状,孟婆越发是哭笑不得,“你也学那些痴人?”
“我要等着他。”蒲萱道,“我也答应过我的女儿,要一直看着她。”
“你还打算要在这儿站上多久?”孟婆叹道,“罢了,我也不管你了,这世上就是痴人最难缠,没想到你过了这么多世,现在竟然也要当一回痴人。但是别站这儿,这儿是让那些快投胎的魂魄最后看一眼的地方,像你这么打算着一蹲多少年的家伙,也好意思占这个位置?”
说罢,孟婆抬手一指,“和你一样的痴儿,都在那边。”
蒲萱告别了孟婆,向她所指的地方走去,来到一处门前,抬脚进门,有一条小河流经,河边一块空地,空地上熙熙攘攘全是灵魂。
但是这些灵魂全都安静极了,有些蹲着有些坐着还有些站着,将一小碗水放在地上或是捧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护着,屏息盯着水面。
看门的一个小仙见蒲萱过来,取出一个小碗,在河边舀一碗水递给她,讲解道,“这条河里流着的是忘川水,你取一碗,只需在心中忆着那些你心心念念着的事情,碗中水面便会显现出你记挂得最深的那样东西,那个人,或是那件事情。”
蒲萱接过小碗,“这儿居然还有这个业务?”
“没办法啊,总有些人看不开,都成魂了还不肯放下过去好好投胎,成天堵在奈何桥上,堵得桥上都走不动路。以往总是直接逼着这些魂喝了汤再直接推下去,但是最近上头有人说要讲究魂权,居然不让我们逼魂下去了……这不,只能想了这个办法。”小仙边说边叹,说罢又瞧了瞧蒲萱,“说起来,我们最近人手很缺啊!姑娘,反正你一时半会也是不准备投胎的,有没有兴趣在地府领个差事?如果业绩好了,还能有机会被提拔到天界。”
蒲萱听他口若悬河说了这么一大堆,早目瞪口呆,此时听他相邀,直觉这缺人的差事肯定是个辛苦活,连连摇头,忙抱着小碗走到了那片空地上。
她将手中小碗放在地上摆好,蹲在一旁,心中念了念,碗中竟真浮现出了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