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楼里布置得宽敞,桌间相隔较远,常兰惠缓步走来,没带半个随行,近了才道“陶……姑娘。”
阿殷便是一笑,“难得上街走走,竟能碰见常姑娘,倒是有缘。”
“我兄长与陶姑娘同府共事,我们自然有缘。那日从凤凰岭匆匆离开就不曾再见过,如何了?”
这话问得暧昧,自然是碍着傅垚在场,常兰惠不知阿殷是否避讳,所以问得含糊。阿殷倒不会避着好友,又感念常兰惠那日的相助,便如实道:“高相与高将军那边已然解释清楚了,只是还不知高姑娘如何。”
“果真你是没去看她。”常兰惠笑了笑,道:“特地过来,就是想提醒你,她那边还是和从前想的一样。有误会罅隙并非好事,若有时机,你还是再跟她解释一番为好。冤家宜解不宜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那里的心结还是得你出马才行。”
这道理阿殷明白,更知常兰惠的好心,当即道:“多谢提醒。待她气消些我再寻机解释,也许会更好些。”
“果真兄长夸得不错,陶姑娘通情达理。”常兰惠一笑,也不多逗留,起身作别。
阿殷谢她好意,亦起身相送。
旁边傅垚待常兰惠走了,挑眉笑望阿殷。
阿殷轻轻摇头。
“又不能说……”傅垚有些泄气,旋即道:“本来还想把四本书都还你,现在看来,待会只还两本。剩下的过阵子再说!”
“那可是我从他书房偷出来的,不能再拖!”阿殷板着脸——傅垚虽好动,却也爱看书,先前有几本书各处找不到,阿殷在陶秉兰书房瞧见,便想帮她借出来。谁知道陶秉兰待书格外吝啬,那几本又是绝版,死活不肯借,阿殷无奈之下,便趁他不备偷了出来。
傅垚却露出幸灾乐祸的笑,“那我不管,即便你哥发现了,也是你背锅。”
“那我也会把你供出来!”阿殷说罢,忽然灵机一动,“忽然想起来,每回你想看的书都能在他书房找到,不如便收了这书房,往后想看就取?”
“那我却之不恭……”傅垚话到一半,忽然回过味来。她跟阿殷关系亲近,无人处也常打趣玩笑,立时明白了阿殷言下之意,面上微红,道:“打住!吃糕点!”
阿殷依言品尝糕点,唇边笑意却没能压下去——
季夫人说要给兄长张罗婚事,依傅垚和兄长的性情,若是凑到一处,似乎挺有意思。
*
阿殷终究软硬兼施将四本书从傅垚手中夺回,悄悄放回陶秉兰的书房。待得约定之日,季夫人如约带了膝下小孙女和阿殷兄妹,往城西的佛寺去上香,就着寺院后山里的清冽泉水冲茶,一日尽兴。
只是在离开时,碰见了几个熟人。
这佛寺因后山的泉水而出名,常有贵人往来,阿殷远远瞧见盛气凌人离去的寿安公主时并未在意。谁知道没走一阵,便见代王妃和临阳郡主也走了出来。不同于寿安公主的倨傲态度,这两人面色不甚好看,像是受什么气了似的。
她们三人从前感情甚好,出入皆在一处,今日却这般情形,怎不叫阿殷好奇。
回到定王府后,她当即找到消息灵通的常荀打探。常荀倒是知道些内情,说自从姜家被查抄后,代王和代王妃日渐不和,寿安公主只向着代王,代王妃和临阳郡主却流连姜家女眷,代王府中据说已有过数次小摩擦了。照这个情形下去,代王府上迟早要起内讧,到时候坐山看好戏,叫阿殷暂且别着急。
阿殷当然不会为这些事着急,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定王府的事——
据常荀顺着乌荀草探到的消息,那日凤凰岭的刺客,应该是和邱四娘同出一源,也是出自剑门。
第66章 2.7
常荀将探查的结果禀报上去,定王倒没觉得意外。
京城虽是卧虎藏龙之地,但敢在王爷和宰相头上动土,甚至派死士刺杀的人却没几个,假手剑门的亡命之徒便不难理解。只是先前关于高妘的种种事情皆是东宫出手,那么刺杀的事会是谁?
书房内冰轮扇出徐徐凉风,常荀来回踱步,显然也颇不安,“据我所查,剑门行事虽诡秘,却也知道收敛。刺杀寻常百姓小官的生意或许敢接,但要在京城外刺杀殿下……那可是百死莫赎的重罪。即便这些刺客是死士,接生意的人也该懂得掂分量——毕竟他们接生意也是为了混饭吃,犯不着自寻死路。这回他们如此嚣张,恐怕是有位高权重之人做后盾,殿下不妨想想……东宫?”
“东宫?”定王沉吟。
他也曾有过这猜想,却很快否了。做了二十余年的兄弟,东宫太子是个什么脾气,定王心里也有数。幼时太子确实仗着身份欺压,这些年兄弟间也是感情淡薄,太子心怀嫉恨,会同中宫皇后离间永初帝跟他的感情,这些事情定王也清楚。然而以太子的庸碌和求贤德仁善之名的心思,纵然想把他踩下去,却也不至于动刺杀的念头——
那日若非阿殷及时赶到,他怕已死于剑下。届时永初帝震怒彻查,未尝不会牵扯出幕后指使之人。
但凡被永初帝查出太子对亲兄弟下手,东宫之位必定难保。
即便太子可能受人蛊惑,以孟皇后的性子,也绝不会准他出此下策。
可这京城中,敢如此行凶的,还能有谁?
将可疑的人挨个推测一番,定王便带着常荀去了趟吟香屋,阿殷因为好奇,便自请跟随。
吟香屋里从前关押薛姬,如今却关着那位邱四娘。先前高相将她带到相府审问过后,不再怀疑,便会同定王一同入宫禀报永初帝了结此事。只是剑门的插足着实蹊跷,定王以怀疑她跟凤凰岭刺杀之案有关为由,求得永初帝允准,依旧将她带回王府关押,丢在这吟香屋中。
盛夏时节,吟香屋外草木葱茏阴翳,倒是难得的清凉岑寂。
阿殷推门进去时,邱四娘正缩在一张短榻上,嘴唇干裂面容苍白,神智已然昏迷,却在听见动静时身子微动。
定王府审问的手法不及内廷冷酷,却极擅攻击人的神智。似邱四娘这般人物,能被剑门安排在京城独当一面,自然经过磨砺,她不惧怕鞭笞拷问,却抵不住药物的侵蚀。最初两天邱四娘还硬撑着不肯开口,到后面精神实在熬不住,便将关于高妘的留言招供得干干净净。她手上沾着不少人命官司,又是如今握在手中关于剑门的唯一线索,定王自然没打算放过,这些天饮食中的药物未停,将她精神摧得更弱。
定王带着阿殷在门边站定,常荀缓缓踱步向前。
邱四娘的眼睛眯开条缝,却似畏惧明亮光线,立时又阖眼。直到常荀走至跟前,她才抬起眼皮,双瞳茫然,却沙哑的叫了声“水”。
常荀立定,取过一碗清水,拿瓷勺喂了些许,却不肯多给,拿水来换答案。
他虽出身世家,却自幼不受拘束,少年时将各处游历过来,三教九流都有接触。虽是锦衣玉食身份尊贵之人,做这等伺候人的活儿却也不笨拙,加之语声温和循循善诱,竟从邱四娘口中套出不少话来,却没有太大的用处——这邱四娘显然不是什么关键人物,散播流言这等事虽交给了她,刺杀害命却非她所能接触。况她虽毕竟残存理智,能熬则熬,许多话便语焉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