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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尸日志(68)

成为一具永生不死的僵尸,是不是正是遭到了诅咒的灵魂。永远在历炼中不得解脱。

池央的玉山食品公司大楼,高耸在冥灵城的最东边,在太阳升起时,它的阴影正好在城里划成一条中间线。在贝歆淼眼里正仿佛是一半人间一半玄虚。

他把肖正楠径直带进了玉山食品公司的大楼顶层去,去池央那间诡异的办公室,如今他知道那里就是池央的一间实验室。众多实验室中的一个。

“这是哪里?”肖正楠说,他知道这是池央的公司,但并没有来过这间顶层的宽阔空间。“看起来像个医院。你是带我来见池央?”

“坐这里。”贝歆淼指着偌大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那椅子正放在一张半透明的玻璃茶几旁。茶几上则放着一杯茶,黄亮色的液体上飘着一瓣白色的叶子。“喝茶。”

肖正楠的眼睛却未向那茶瞥过一眼,只专注地望着贝歆淼的脸。“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来这里了。你可以和我讲讲你的事了吧。”

“会讲的。喝下这杯茶。喝下它我就讲。”贝歆淼用最笨拙的方法要求,他的脑子胀如要蒸腾。他不想让自己思考,他知道犹豫无用,自己不会有其它的选择。

肖正楠缓缓地端起那杯茶。很有经验地说,“玉山的特色正是这白毫茶。”他望了一下贝歆淼,“这茶在这里还有个传说,据说阴司曾用它来做孟婆汤,喝过的人才能淡忘生前事,重新开始。实际上是因为这茶能使人有些许麻痹的感觉,会一时间淡忘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他说着,将那茶喝下大半。然后望着贝歆淼。

贝歆淼也望着他,慢慢地问:“真的会有麻痹的感觉?”

“会有一点点而已。会是不错的感觉。”肖正楠说,“难道你从未喝过?”

贝歆淼避开肖正楠的注视,看窗外:“想知道我出了什么事。你真的有心要了解我吗?如果是,怎么会这么久还察觉不到我的异于常人之处。”

“怎么会不觉得,所以才给你找了‘神医’。可你一直在逃避让神医检查。”

“检查,是因为不知道病因。而已经知道了原因的,还要检查什么?”贝歆淼说,“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是死人。”

肖正楠眼里曾有了片刻的停滞,看来仿佛是动摇了原来的想法,却依然说,“死这个词表明的是消失掉的,不再存在的,再也没有任何作用的……你觉得你哪一点符合呢?”

贝歆淼不知为何心竟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顿了顿,生硬地说:“是生理上的死。我的身体是死的。”

“如果如你所说是身体上的死,那只能称为病。”肖正楠缓缓地说,“现在讲讲你的事吧。”

“这就是我要对你讲的我的事!为什么你不相信!”贝歆淼提高声音。“我早就死了!很多年前,我就曾一心求死!”

往事变成血红的缦帐笼罩眼底的泪光。为什么望着这个人,会涌上难言心酸。期待什么呢?本就没人能了解的伤。

“没有什么能使人遗忘,一杯茶更加不能。”贝歆淼语无论次地说,“我曾以为只有死才是彻底遗忘。”

“你想遗忘什么?”肖正楠依然面无波澜。

贝歆淼大张着眼睛望着他,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成僵硬,他能感觉到最初那种已僵死掉的表情又回到他的脸上。

“我忘了。”他空洞地看前方。“是真的忘了。忘了我为什么要去死。它现在成为了谜。但我知道不要去企图找回它。我不想存在的一段记忆。如果想起了它,我现在却是死也无可死了。”

“忘了?”

“忘了。”冰凉的感觉划过涩涩的脸颊。一分一秒的时间向前走着。

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他已看到肖正楠渐渐萎靡的神情,并听到肖正楠喃喃地说,“这茶不该不让人头昏。”然后用深如潭的眼睛望过来,那眼神仿佛是已经知道了一切。

“我相信你的。”肖正楠从喉咙里吐露出最后一句话。企图从椅子上站起来,知道自己已不能站起,便用最后一丝力气向前倾了身子向贝歆淼直直倒过来。

贝歆淼不得不接住他,两个人一起摔倒在木质地板上。肖正楠重重地压住他,仿佛想对他说什么,却已经离失去意识只剩一线。

贝歆淼用手臂环住他。继续对他讲:“……其实死亡并没有让我都忘记,并没有全部忘。我还记得那种感觉,虽然已不记得感觉的来源。可是,想去寻找某个人。还爱着,恨着,想念。即使忘了他,我还在想念……”

池央从房间另一端的一面白色的门帘后走了出来。“他已经听不到了。”他说。兴奋地快步走过来。那副急切的样子就如同发现了美妙猎物的狐狸。

贝歆淼坐在地板上,看池央把昏厥的肖正楠一直拖到房间另一头的白色的布帘后面去。他远远地问了一句。“你说过他会没事……请再向我保证一遍。”

他没听到池央的回答,也许是因为耳中正轰鸣作响。感情曾如浓烈而稠密的酒涌满他的心间。他一定曾被爱伤过,所以才会让自己把爱的人送出去;他一定曾深爱到无法自拔,如今才会依然熟悉这份心痛。

他应该安心等待的。耳中却仿佛还能听到肖正楠的那句。“我相信你的。”……

第60章 千叶树

贝歆淼回去了木屋。

木屋已经不存在,只剩一地剧烈焚烧后的残屑。

又何止是残屑。火焰吞食了附近的一切生机,仿佛在玉山的山腰上印了一个深黑色的圆形印迹。但那场烈火依然被及时的制止了,只不过烧毁了木屋和它周围两米半径范围内的树木。

贝歆淼踩着遍地灰烬站在了木屋原来的位置上。所有的都被烧毁了,属于那个人的一切,和木屋一起消失了。多么像那个人选择的自我了断的方式。

可是那个人,既然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又要放弃?

费了些工夫,贝歆淼终于找到了木屋下通向地道的入口,曾遮挡住地道口的地毯和木板门,都烧掉不见。

他从灰烬中穿过地道,披着一身灰色走到了最里面的那间独特的山洞,被烧成灰的人形还安躺在石床上,阳光通过两个圆孔,日复一日地将他一遍又一遍地燃烧。

这是死的最彻底的方法么?变成灰烬,一遍又一遍。消灭所有生的可能性。化成这样的灰烬,就真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吗?

对生何以如此不留恋?

应该痛哭,可是竟没有。贝歆淼的身体如同没有了力量,沿着石床旁粗糙的洞壁瘫软地滑下来,坐在地上。硫磺的气味充斥着空间,也给了他安全感。莫名的安全感,像找到了家一样。他什么都不要去想,倦缩在这里等待着。偶尔他会害怕,觉得自己也会跃上这石床,任火焰一遍一遍地将自己最终烧成灰。然后他就能看见真正的死亡吗?得到宁静。

不,他已不相信什么宁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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