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局面却非邓统所打探到的“沿途守将望风而降”。
太上皇自出赵州,便碰上了端拱帝派出的心腹将领,激战一个月,也未能攻下城池。末了,还是端拱帝不忍百姓于危城中受苦,密令守将暂时退守,太上皇才算拿下了座城池。
赵州田锐野心勃勃,出兵是为图谋权位,底下兵士卖力征战,却还是为银钱。
攻下城池的那日,田锐虽严令军士不许扰民,却因激战后疲弱军中颇为混乱,仍有许多军士闯入民宅抢掠。田锐捉了违令之人欲图惩治,却被副将劝住,又担忧底下将士不肯卖力,只好大惩小诫。
此事迅速传出,旋即,太上皇治军不严,纵容军士抢掠百姓的消息插了翅膀一般,不几日便传遍各个州县的大街小巷。
原本太上皇虎阳关战败,就令百姓心存不满,有端拱帝和谢珩勤政爱民对比,更显得他为政昏庸。是以他自居皇位正统,痛斥端拱帝阴狠险恶,传出讨贼檄文后,几乎无人响应。如今扰民之事传出,有端拱帝暗中推波助澜,纵然百姓仍认他是皇位正统的太上皇,但风评却是一跌再跌。更有甚者,私下议论起来,只以“昏君”相称。
赵州百姓更是愤愤不平,暗中怒骂不止——
那昏君在位时就贪图享乐,放任徐公望等辈弄权,任由皇亲官吏鱼肉百姓,令民不聊生。他好大喜功,率军冒进,出征北上不止掏空国库,更是刮了许多百姓膏脂做军资钱粮,到头来虎阳关大败,赔了夫人又折兵。百姓好容易等到端拱帝继位,才过了两天安生日子,这太上皇又回来搅浑水,放着皇宫中的福气不享,偏要跑来赵州,起兵夺位。大军出征,没有朝廷的钱粮供给,一应军资用度,还不是出自百姓?
不止百姓如此想,沿途官员也有此意。
是以太上皇“讨贼”的军队行进格外艰难,到谢珩料理完锦州时,也才夺下四五座城池而已。因虎阳关外蒙旭才将鹰佐击退,太上皇怕边防不稳,加之朝堂有限的钱粮多半供给谢珩和虎阳关边防,是以这数月中只命沿途将领严守,尚未反攻。
北线战事仍旧胶着,端拱帝既已铲除锦州心腹大患,倒不急在数日内平定赵州叛军,只命谢珩先行回京,待另行分派钱粮后,再出京城,彻底平定叛乱。
谢珩抵京,已是五月末了。
伽罗身子日渐沉重,并未去迎接,乐安公主却耐不住,偷偷跑到宫门城楼,瞧见谢珩和战青等人安然无恙,才算放心。
宫门外,姜瞻率众臣亲自迎接,旋即入宣政殿中,端拱帝犒赏将士,封赐战事□□劳突出之人。这回平定锦州,谢珩一道斩杀了随徐公望生事又逃回锦州的蒙青,只是照顾蒙旭的声誉,并未声张其身份。端拱帝自知其意,半个字未提蒙青,只以蒙旭击退虎阳关有功,蒙香君又立新功,封了她五品女官之位,以示恩宠。
因战青功劳卓著,且端拱帝早已探过段贵妃和乐安公主的意思,当庭颁旨,招战青为驸马,待赵州叛乱平定后,由礼部郑重筹备婚事。
战青喜出望外,谢珩甚为满意,领赏后回到东宫,脚步片刻不停,当即赶往芙蓉陵。
……
盛夏时节天气渐热,芙蓉陵中林木阴翳,昨晚才下过雨,满目清新。
伽罗产期将近,凡事皆谨慎小心,不敢再登台眺望,只由侍女扶着,站在游廊拐角处,踱步等待。
远处,渐渐出现谢珩的身影,朱红长袍,魁伟身姿,健步而来。
回廊曲折,屋檐次第,甬道两侧有假山亭台,绿柳低垂。
伽罗立于廊下,瞧着渐渐清晰的冷峻面孔,熟悉的硬朗眉目间,更添沉稳英气。
朝政渐渐安定,娇妻又孕稚子,如云破月来,雾散日出。谢珩从前的阴冷沉郁渐渐化解,这回西征铲除大患后,他显然也十分满意,脸上挂着笑,一进芙蓉陵,眼睛就灼灼盯在她身上,脚下走得更快,三两步就拾级而来。
伽罗目光柔和,双手轻轻护在小腹,待他走近时,盈盈笑望。
第101章
谢珩这一趟出征回来, 比从前黑了一些。
他离京时, 伽罗孕肚虽已显露, 却还不至于影响行动,这会儿见伽罗腰腹间高高鼓起, 连用力拥抱都不敢,只灼灼笑望伽罗,勾勒她的眉眼。兴许是调理得当,她的肌肤愈发细腻柔嫩, 眼睛顾盼生辉,含笑之间, 风情绰约。
明明只是惯常招呼的一声“殿下”,却因掺杂喜悦, 听着格外悦耳。
谢珩没忍住, 背过满院仆妇,迅速在伽罗唇上啄了一下。
而后,揽她在怀,并肩入殿。
岚姑极有眼色地招呼着侍女鱼贯而出, 须臾,殿内只剩下两人相对。谢珩眼底跃动的火苗实在太明显, 伽罗趁他还没撒野, 便握住了他手掌。修长有力的手,指尖有薄薄的茧子, 应是握剑使然。
谢珩反手将她握住,掌心微烫, 小声道:“两个月没见,想我吗?”
“嗯……”伽罗故意沉吟。
谢珩不满,躬身重重亲她,惩罚般将红嫩双唇轻咬,便想撬开唇齿攻入。
伽罗生怕他一时不防伤了孩子,趁着未被禁锢,忙笑着往后仰了仰,“小心孩子。”说着,牵引谢珩的手轻轻按在鼓起的小腹上。
九个月的孩子早已成形,每晚伽罗睡觉时,还能感受到他翻身的动静。
从去岁查出有孕至今,固然为之身子难受、辗转难眠过,然而瞧着逐渐鼓起的腰腹,听着侍医说胎儿无恙,还很活泼时,却令她越来越欢喜。每晚睡觉时,哪怕谢珩不在身旁,也不觉得孤单,或是念书讲故事给他听,或是召乐伎弹奏几首舒缓曲子,每常他翻身闹出动静,还要对着肚皮傻笑半天。
继而愈发思念谢珩——不是为空荡的床榻玉枕,而是想让他也能陪着孩子。
盈满心胸的欢喜,她想跟他分享,迫不及待。
这种欢喜甚至比重逢的喜悦更浓,伽罗觑着谢珩,停了片刻,小声道:“感觉到了吗?”
“他在动。”谢珩小心翼翼的,隔着单薄的夏衫,生怕粗粝的手掌伤及伽罗,连呼吸都放轻了。片刻后,咧嘴而笑,像是发现了极神妙的事情,“他真的在动?他知道是我回来了?”
一瞧就是从前没见过孕妇的人。
伽罗抿唇,笑生双靥,“是呀。昨晚收到刘铮递来的消息,我便跟他说了,他也盼着殿下呢。看——”她握着谢珩的手轻轻挪了挪,那儿还能感觉出些微动静,“这孩子好动,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男孩女孩都好!”
谢珩强压兴奋,瞧着伽罗时,眼底几乎能放出亮光。仅仅抚摸已不够,他忽然矮身半跪在地,手臂圈着伽罗腰肢,将耳朵贴在伽罗腹上。凝神静气,仿佛能听到里头动静似的,他笑意更深,隔着衣衫亲了亲,才恋恋不舍的起身。
“在锦州看你书信提及孩子,格外挂念。”他揽着伽罗往里走,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美人儿灯,他呼吸粗重些,都能吹坏似的,“走的时候他还很小,一转眼竟这么大了。听说孩子会闹得人没法睡觉,你夜里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