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徐琰自然是很清楚的。
前朝的东宫之争才落下帷幕,惠平帝膝下两个已个孩子便已渐渐长大,太子庸碌、魏王有谋,皇后膝下无子,只能力保太子,拉拢母家,想让霍士宁也加入其中。
而霍士宁却早已厌弃。
他当年搅入昭明太子案,一方面是因为父亲的影响,另一方面也觉得惠平帝的性子更适合做国君。然而惠平帝登基后立马将昭明太子的才华冰封,诬以“□□邪异”之名,这对诗书满腹、儒雅正直的霍士宁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的一件事情。
许多事情便在激荡起伏中看得通透,于是他急流勇退,辞官入道。
徐琰回城的路上回味着当年的算计阴谋、揣测波澜,一时间惊心动魄,一时间又是寒心萧索。
他也终于明白了乐阳长公主的执念。
当年昭明太子阖府抄斩,在惠平帝登基后许多人都将这些事情藏在了心底,渐渐忘记,除了乐阳长公主。
她是昭明太子的亲妹妹,也是惠平帝的姐姐。但是前者和她一起养在孝贞太后膝下,血缘之亲加上从小就相处的兄妹之情,远胜于惠平帝。
以乐阳长公主的性子和如今的举止,恐怕是绝不相信她的兄长会谋逆,认定是惠平帝玩弄手腕、栽赃陷害,蒙蔽先帝害死了仁善的太子。而孝贞太后她又因此一病不起、先帝为此龙体日衰,究其原因,自然是将所有的账都记在了惠平帝的头上。
如果崔詹就是昭明太子遗孤,那么她想保他夺回地位,也是能说得通的。
徐琰一时间霍然开朗,回府后同沈妱夫妻夜话,虽然没有详说其中的阴险算计,却也大致梳理了来龙去脉。
于是他愈发坚定了立场——
即便当年昭明太子是被人诱入局中,惠平帝的居心不可谓不险恶,但皇位是由先帝亲口传给惠平帝的,过去的对错纠葛,如今再提又有何意义?而且看宁远侯府如今不择手段的模样,即便崔詹能顺利登上帝位,恐怕惠平帝这一脉又该被清洗,届时朝局动荡,西边夜秦虎视眈眈,北边若趁机而下,岂非国之大祸?
这般理清思绪,次日清早他就入宫往承乾殿去了。
近来关于宁远侯府的消息频频报来,那些军资粮饷的去处渐渐查清,初五和元夕的两次动荡更是让宁远侯府陷入被动,如今的惠平帝难得的振作精神,紧锣密鼓的安排。
徐琰将近来所得如数上报,惠平帝那里由青衣理出了宁远侯府相交的关系网,细看之下,兄弟俩皆是大惊——
明里暗里加起来,宁远侯府这些年竟然笼络了大半的朝臣,从六部九寺到地方军中,或多或少的,都能有蛛丝马迹。
这样的现状让惠平帝很是震惊,他知道宁远侯府这般举动自然是想谋反,可是为什么?他的手指扣在那厚厚的一摞卷宗上,喃喃道:“即便乐阳长公主不满于当年的昭明太子案,即便她真的有能力攻入皇城,难道她还能夺回皇位?”
徐琰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惠平帝哪会放过这些微小的细节,当即问道:“你查出了什么?”
“臣弟先前曾跟皇兄提过一个人叫崔詹,皇兄还记得吧?”徐琰忍不住缩了缩拳头,发觉掌心潮湿,他到底不敢与惠平帝对视,承受他可能爆发的怒火,便只低头躬身道:“臣弟查探许久,他的过去藏得很深,显然被长公主有意处理过。臣弟推测,他可能就是……承泰。”
承泰……徐承泰?!
昭明太子的三子,徐承泰!
那个早在十三年前,就该死在刑场上的孩子!
惠平帝霍然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徐琰,双目直直的盯着他,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
“你说他是……承泰?”哪怕有意压制,惠平帝的声音还是格外响亮,带着不可置信与蓬勃怒气,那表情仿佛是见到了鬼——当年本着斩草除根的念头,他可是把所有善后的事情都做得很妥了啊!
徐琰极少见到皇兄这幅模样,不由将身子压低一点,“皇兄请息怒。”
惠平帝哪里能够息怒,急匆匆的在殿里走来走去,焦躁又不安,好半晌才问徐琰,“果真如此?”
“只是臣弟的推测,不如皇兄听臣弟说完,再做论断?”
惠平帝的心砰砰的跳着,哪里还能平心静气。他知道这个弟弟的性子,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不会轻易说出口,尤其是这种牵涉重大的隐秘事情,若没有把握,绝不会信口雌黄。
他用了许久才镇定下来,叫徐琰起身坐着,“你先把话说完。”
☆、第123章
等徐琰将他查到的关于崔詹的事情和盘托出时,惠平帝的脸色已是铁青。
“他在哪里?”声音几乎是僵硬的。
徐琰顿了一顿,“臣弟之前一直派人盯着他,但初五之后,他就忽然失了踪迹。合臣弟和青衣的力量,依旧没能找到他的行踪。”他看着惠平帝那铁青的脸色,那一瞬间萌发的求情念头瞬间又消失无踪。
姑息养奸,惠平帝背后的不止是皇位,还是天下。
惠平帝沉默着坐在那里,许久之后才沉声道:“该收网了。”随即召段保进来,叫他去宣青衣卫指挥使、禁军统领等一干亲信过来。
是夜华灯初歇,除了教坊内外依旧灯火通明,京城的大街小巷俱陷入乌云遮月的漆黑当中。
禁军与青衣卫同时出手,分头扑向宁远侯府的几个重要羽翼府中,大队的人马却向宁远侯府开去,通明的火把映在侯府和长公主府外,士兵各自衣甲执枪,由禁军副统领亲自率队,将两座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连夜抄家搜府,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才将一切点清,除了金银器物等东西外,还有密室内的昭明太子灵位等物,由禁军副统领亲自叫人装箱密封,转呈御前。
腹内上下数百名丫鬟仆役尽皆被捕,崔府二房夫妇及其子女、宁远侯崔玄礼的长子崔洵、长媳同安郡主、次子崔澈,以及寄居宁远侯府的远方表亲,一个不落的被带入了天牢。
然而搜尽宁远侯府和乐阳长公主府,所有的仆从嬷嬷俱在,独独不见乐阳长公主和宁远侯夫妇。
徐琰同惠平帝在宫中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相顾心惊——
徐琰麾下的卫队能力如何,惠平帝那里有数的,更别说自腊月起,整个青衣卫和禁军就加强戒备,即便明面上不显,暗里却是越查越严,几乎将京城变得铁铸铜造、密不透风。
自从崔詹消失后,埋在京城各处的青衣卫都权力搜寻,十数日来不见踪影。
更可怕的是乐阳长公主,明明元夕过后还同徐琰说过话,彼时虽然暗流涌动,却依旧能保持表面的平和,不露痕迹。而就在短短的两天之内,她们夫妇二人却仿佛忽然消失了一样,即便将宁远侯府和长公主府掘地三尺,也没有踪影。
避过了徐琰的卫队、避过了青衣卫、避过了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