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里的消息,家师的案子后天就要开堂审理了。”朱筠端坐在那里,面上却已添了忧色,“据下官所知,这件事是秦大人亲自过问了的。”
“秦雄?”徐琰稍稍觉得意外,转念一想,又是恍然——
何文渊虽然倒向魏王,但论他的能力,其实也只是平平,不止处事手腕平庸,更是欠缺胆魄。拿沈平这件事来说,他打着诱蒋文英入局的算盘,可一旦蒋文英那里稳住了阵脚,何文渊可就没什么主意了。
沈平被羁押的这两天,何文渊的态度始终模棱两可,必是担心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胆量下猛剂。
而秦雄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把沈平的案子摆上台面,若是能引得蒋文英出手,自是中了下怀;若是蒋文英沉得住气,那也只是何文渊吃亏罢了,与他无关。
倒是打得好算盘!
他唇角微动,目光落到朱筠身上,“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下官并无良策,故此贸然求见殿下,还望殿下能指点一二。”朱筠坦诚不讳。他虽能猜到些蛛丝马迹,到底没有徐琰那样打探消息的本事,摸不清这件事背后隐藏着的门道,自然是不敢轻易出手的。
“静观其变。”徐琰举杯将茶一饮而尽,面色笃定。
朱筠道了声“多谢殿下。”心底里尚且犹疑。
徐琰与朱筠非亲非故,对他自然是不会上心的,能点拨这点就已经是格外优待了。不过转眼见沈妱眉间忧愁未解,不由一顿。
“明日我会去趟府衙,十日之内,沈先生必能平安归来。”他看着沈妱。
“当真?”沈妱与朱筠异口同声,惊喜溢于言表。
徐琰点点头,而后向朱筠道:“我还有些话要跟沈妱嘱咐。”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朱筠知情知趣,虽然觉得徐琰留下沈妱未必藏有好心,然此时的头等大事乃是救沈平脱困,当下绝无二话,起身告辞走了。
剩下个沈妱留在厅中,激动得笑不拢嘴,她双手捧着茶杯,抑制不住的在厅里走来走去,“殿下是说真的吗?我爹爹十天之内就能回来?可以安然无恙吗?”
徐琰好笑的看着她,“不相信我?”
“没有没有!”沈妱立马拍马屁,“殿下公允睿智,沈妱相信殿下!”
到底是女儿家做不到喜怒不形,她还是几步凑到了徐琰跟前,“殿下打算怎么做呀?我爹爹若是无恙的出来了,姨父那里不会有事吧?”
“不会。”徐琰忍不住伸手抚在她的眉心,“刚才这儿皱得紧巴巴的,我瞧着快滴出苦水来了。”
沈妱嘿嘿笑了两声,发觉他即使病了,那指尖也是带着温热气息的。
而且这个时候,她竟然有些喜欢这样亲昵的姿势。
徐琰便也站起身来,瞧了眼窗外的碧色长空,道:“陪我走走吧。”
沈妱哪会不从,当即跟着走出院子,又仰头瞧着徐琰,细细辨看他的脸色,“殿下还未痊愈吗?”
英挺俊朗的眉目依然,只是添了憔悴。沙场磨砺出来的悍将、皇家培养出来的亲王,冷硬刚厉和尊贵高华两种气度相融,他身上总有种异于常人的气息,会叫人敬畏,也叫人心安。
所谓病来如山倒,不管是多强悍的人,到底是抵不住病痛的,只是他强硬惯了,半点都不愿意显露出来罢了。
这样想着,沈妱有些心疼。
徐琰倒是浑不在意,“受了点风寒,不妨事。”
两人出了影斋,折而向右,穿过一片紫竹丛,后头便是水榭亭台。这留园里一步一景,曲廊折转,秋日里虽没有春之盎然、夏之华茂,那疏落景致交杂,也是别有意趣。
沈妱上次在留园游玩还是在六月的时候,如今过了三月,这景致变幻,况味无穷,细赏起来叫人痴迷。
风徐徐的掠过来,带着清寒,沈妱忍不住紧了紧披风,就听徐琰问道:“觉得冷吗?”
“没有。”沈妱笑着抬头,却见徐琰脚步一侧,站在了她的面前,而后自顾自的解下披风,利落的裹在她身上。
沈妱一怔,有点发傻,徐琰却躬身撩起那拖曳在地的部分,灵活的一折,那披风便是长短适中了。只是格外宽大,披在她身上空落落的,衬得沈妱愈发娇小玲珑。
沈妱呆住了,不解的叫了声“殿下。”目光却落在他靠近的脸上,一错不错。
披风上还留有他温热的气息,他为她整理衣角,几乎是拥抱的姿势。
“不能叫你着凉。”徐琰眼底藏着笑意。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只是一瞬,又似乎是很久。心底里渐渐泛起温柔情绪,在这秋冬之际,平白让她觉出暖意。
沈妱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贪恋陌生的温暖,情不自禁,哪怕那胸膛的背后,是诡谲翻覆的朝堂,是高远莫测的皇家。
额头几乎触碰到他的胸膛,沈妱低声道:“殿下,我害怕。”
“有我。”徐琰忍将她拥入怀里,躬身贴近她的耳侧,“我护得住家国天下,还护不住你吗?”
沈妱似有触动,抬头看他。
☆、第50章 盛怒
第二天一早,何文渊便被徐琰召入留园,查问征书的进展。
何文渊乘轿而来,进去的时候意气风发,出门的时候却耷拉着个脑袋,也不理会那随从轿夫,只管低头沉吟。一条百来步的巷子,生生叫他挪了一炷香的功夫,而后在那巷口的老榆树下站了片刻,扭头往府衙去了。
沈平的事情还未张扬开,事发时在场几位学子的口都被封了个严实,书院那里只知道沈平是卧病在家,不见外客,就连董叔谨都是来“探病”的。
因此沈家这里愁云惨淡、鸡飞狗跳,外人却是毫不知情。
然而一旦开堂审理,这事儿就包不住了,沈平是庐陵地界排得上号的藏书家,若是给他扣了个“私藏禁.书”的帽子,必会引起大轰动——这也是何文渊迟疑不决,不敢出手的原因。
何文渊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端王那张沉肃威仪的面容,他想抬手摸一把胡子,才发现手心里竟全是汗水。一头是魏王、一头是秦雄、一头是徐琰,还有一头是至亲的家人。
这般冒险构陷,为的是什么呢?还不是为了仕途、为了家人?
若是后者没了,那他对魏王的效忠还能有什么意义?
他坐在轿中,长叹了口气。
次日,沈平的案子并未开堂,只是端王徐琰往府衙走了一遭,没过多久,就有人匆匆去了趟秦府,请秦雄过去议事。秦雄在里面呆了两个时辰方才出门,沉着张腊月寒冰般的脸,回府后就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如今秦愈和秦聡兄弟俩皆出门在外,秦霓被送入京,府里就只剩下了秦霏一个孩子。
秦霏在中秋之夜伤得严重,如今脸上、身上还是有未褪的疤痕,这一个多月来一直都深处闺中,安心养伤。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连自己那方寸小院儿都没出过。
不过府里的消息还是能一件件的传入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