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裴初愠,她姜姒妗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商户之女,有什么胆量拒绝他?
宋瑾垣选择性地遗忘了在衢州时,他也被姜姒妗拒绝过一事。
他咬牙不愿接受这个结果,还待说点什么,在看见姜姒妗背后走过来的人时,脸上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莫说要纠缠女子,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才止住身形,声音发抖:
“裴……裴、阁老……”
姜姒妗一惊,忙转头看去,待真的看清裴初愠时,她先是一喜,终于能摆脱宋瑾垣了,后又或许见到撑腰的人来了,不自觉地就有了点委屈,像稚儿一样轻声抱怨道:
“他拦我路,不许我走。”
裴初愠一手揽住女子单薄的肩膀,安抚地轻拍了拍,垂眼看向他,语气有点听不出情绪:
“他碰到你了?”
姜姒妗委屈地点头,伸出手去给他看。
宋瑾垣在一旁将一切都尽收眼底,他额头冒出冷汗,瞧见裴阁老的脸上面无表情,心底不自觉就生出慌乱,他握紧了双手,心底不断安慰自己,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这些年给国库的贡献也不少,再有,他还是宋家人,裴阁老再恼怒也不会对他做出什么。
但再怎么安慰自己,心底的那点不安仍是存在。
终于,那个人抬起头,视线如有凝质地压过来,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宋瑾垣强撑着才没有失态,只听见他语气淡淡地问:
“哪只手?”
这是在问他,宋瑾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他察觉到什么,脸色煞白,一时间心神俱裂,他忍不住地退后一步,下意识地先认错:
“裴阁老,我知道错了。”
裴初愠眉眼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他语气愈发冷地又问了一遍:“哪只手?”
安铃见状,只当老爷要给这人一个教训,她也讨厌宋瑾垣对姑娘的那些恶意揣测的话,直接替宋瑾垣回答:
“是右手!”
裴初愠得了答案,没有耐心再陪宋瑾垣耗下去,他偏了偏头,宋瑾垣脸色巨变,忍不住双膝一软,他整个人砰一声跪在了地上,冷汗不断掉下,脊背控制不住地颤抖,拔高声音:
“裴阁老,我当真知错了!我给裴夫人道歉!是我痴心妄想,请裴夫人原谅我!”
他态度转变得太快,整个人仿佛处于惊变中,姜姒妗有点目瞪口呆,不解地转头朝裴初愠望去。
也是这时,有人抬手捂住了她的双眼,下一刻,耳边陡然响起一声惨烈的叫声:
“啊——”
安铃也被吓得一跳,整个人浑身颤抖,脸色忍不住一白,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在老爷捂住夫人的双眼时,往日跟着夫人去了衢州贴身保护的林一就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走到宋瑾垣面前,接下来的事情让安铃完全想不到。
宋瑾垣吓得浑身发抖,不断求饶,却是不敢再后退一步,林一的身影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下一刻,带着鲜血淋漓的断肢掉落在一旁,溅了一地的血迹殷红。
安铃看向那截断肢,断肢上的手指仿佛还在动弹,耳边是宋瑾垣连绵不断的惨叫声,她忍不住脸色一白,忽然转身干呕起来。
姜姒妗听见动静,黛眉紧蹙,想要将裴初愠的手拿下来,却被裴初愠扣住腰肢,整个人都拥入了怀中。
他淡淡的一个眼神,就有人立即扶起了安铃。
姜姒妗无奈,知道这是裴初愠不许她看的意思。
但看不见,想象力却是越发丰富起来,她不由自主地咬住唇。
宋瑾垣的衣袖全部染红,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何时受过这种罪,疼得在地上打颤,裴初愠只是平静地看向他,仿若没有察觉现场变成什么模样,他挡住了女子的眼,语气极淡:
“一时忘了你,倒是把你胆子养大了。”
宋瑾垣浑身疼得发抖,却在听见这番话,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的煞白,磕头而下:
“宋某……知错,求裴、阁老……饶命……”
他不断地磕头,手臂上的鲜血直流,这样的出血量再不救治,一直流下去是会死人,在场的除了被蒙住眼的主仆二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但宋瑾垣不敢说走,其余人只当作看不见,一时间,宋瑾垣整个人都仿佛是从血水中走出来的一样。
现场过于骇然。
安铃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往日只觉得不敢和老爷说话,今日才是彻底对老爷生出了恐惧。
宋瑾垣在她眼底已经是不得了的尊贵人物,可如今,他被在这个院子前断臂,却连一句恼骂怨怪都不敢有,只能卑微地祈求老爷息怒,往日对权势朦胧的印象今日终于彻底印在了脑海中。
她忽然也觉得双腿有点软。
姜姒妗忽然听见有人低声和她说:“自己捂住眼。”
姜姒妗声音轻颤地问:
“我不能看么?”
那人平静地回答她:“有点恶心。”
姜姒妗沉默了片刻,四周都彻底安静下来,宋瑾垣疼痛的呻.吟声也被压抑下来,整个人都快要疼得昏过去。
姜姒妗最终还是乖巧地抬手捂住了眼,有人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一行人转身离开,安铃也被林一扶着离开,四周只剩下宋瑾垣一个人,他终于敢肆无忌惮地出声,后悔的情绪几乎要淹没他。
断肢被抛在离他不远处,宋瑾垣眼角不断有泪水掉下来,糊了一脸,格外的狼狈不堪。
前方的蹴鞠赛已经结束了,众人都在等裴阁老回来,等看清裴阁老抱着裴夫人,而裴夫人的婢女一脸受惊的模样,众人当即屏住呼吸,面面相觑,适才还热闹的场景立即冷却下来。
铨王妃是主事人,当即关切地问:
“怎么回事?夫人可是受伤了?”
铨王妃快速地打量了一眼姜姒妗,见她捂住双眼,心底有点不解,同时心底暗恨给她惹麻烦的人,裴初愠没有迁怒,但语气依旧淡淡:
“被一些东西脏了眼。”
铨王妃倏然噤声。
姜姒妗有点无奈,她有点想放下手,但又不敢去看众人的眼神,索性一直捂住。
裴初愠心底有怒意未散,直接道:
“既然赛事结束,我就先带夫人离开了。”
没人敢拦。
等人一走,铨王妃立即派人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等发现宋瑾垣的惨状后,四周又是一静,没人敢替宋瑾垣抱不平。
小皇帝只是冷眼扫过宋瑾垣,再扫过宋尚书,撂下一句:
“不知所谓。”
好好的一场蹴鞠宴,因当权者的不虞,最终却是不欢而散。
铨王妃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被人这么破坏,心底也恨死了宋家,脏东西脏了裴夫人的眼,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