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低头看时间,然后发现表盘上的分针甚至还没转过一格的时候, 商时舟唇边不由得有了一抹些许哑然的笑。
过去这几年, 从来都只有别人等他。他都快忘了等待是什么感觉。
但旋即, 他又有些怔然。
他不觉得舒桥或许等过他。
虽然没有直白地说过一句告别, 甚至连离开都匆匆, 但他始终觉得,以他对舒桥的了解……
她也许会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发会儿呆,会哭一场, 但她也会很快就重新启程。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格,也应该是这样的性格。
就像她会平静地放弃当年的保送名额一样。不是为了和他一样,也不是因为什么少年意气风发不计后果。而是她从来都知道什么最适合自己, 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的是他的时候, 便是热烈坦荡的盛夏。而当这条路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便是点燃自己的太阳。
他会像个潦草的秘密一样,被她深埋。
不是现在,也会随着时间消失。
他从来都是这么觉得的。
那些他从柯易和其他地方得知的事情里, 她也确实是这样的。
她在向前走。
没有回头地向前走。
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 她想做外交官, 所以就真的年年都是国际关系学院的前百分之一, 实习也去了相关部门, 一切都一帆风顺, 就像是她早已规划好的那样。
是的,早已规划好的, 没有他的生活。
她也一样从善如流,过得很好。
追求她的人很多,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多,高考后她上了热搜的那段时间,甚至连柯易都被约了好几个饭局,全是他那一个圈子里的富二代们,只为拿到舒桥的联系方式。
更不用说在学校里了。
就连他在康斯坦茨的街头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不也正在被纠缠不清。
她确实没有再交过男朋友。
但也从没有回头。
商时舟说不出自己是欣慰还是空落,只是将那些有关她的资料都放在他的办公桌最上面的抽屉里,上锁。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她的照片。
他怕自己忍不住去找她。
她有自己的路,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规划构建的未来。
他闯入过一次已经足够,又怎么能重新搅乱这一切。
他不配。
也不能。
直到后来,他突然得知,她研究生转了专业,还直接申请到了德国。
再到此刻。
商时舟从来都笃定的事情,却竟然在他这样的等待里,变得不那么确定了起来。
……如果,他是说如果。
如果她当初,也等过他呢?
哪怕只是一个小时。
她是不是……也像他如今此刻这般心中空荡茫然且无措?
……
这一日比前一天要晴朗许多,天光随着德国秋冬季难见的温暖一并洒下,天空极蓝,像是要将过去的阴霾都一扫而光。
唯独没扫商时舟的。
他像是被遗漏的一隅苔藓。
格格不入地生长在阳光之下,像是等待一个被救赎的机会,也像是在自甘被蒸发掉所有水分,等待干枯再被碾碎。
是救赎还是碾碎,都不在他的掌控中。
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直到一道身影落在他面前,舒桥的神色如常,冲他露出了一个公事公办的笑容。
然后又想起了他昨天说过的话,敛了表情。
她穿了一身休闲西服,长裤包裹着均匀修长的腿,上衣勾勒出腰线,枪灰色衬衣是修身款,脖子上配着一圈珍珠项链,但她实在太瘦了,所以修身款也被她穿得有些空荡,露出一截过分纤细的腕骨。
白得有些刺眼。
商时舟手指动了动,压住了自己想要去握住那一截腕骨的冲动,再压住自己心底因为看到了舒桥而涌动的难明。
“今天还是在这里?”舒桥左右看了一眼,却并未如前一日那样看到那些已经有些熟悉的面孔。
商时舟那颗漂浮的心开始慢慢落下,格格不入的苔藓抬头直视太阳。
“不在这里。”他看着她,抬手的时候,袖管微抬,露出的腕骨上,依然是那只有些陈旧的表,他垂眸看了一眼时间:“要出差。”
“还要出差?”舒桥完全没有感受到商时舟有思考片刻,低头核对自己的日程:“也不是不行……”
“价格另算。”商时舟从善如流加上后半句,然后舒桥的户头里已经多了一千欧:“差旅费。”
对比日薪五百欧,这是非常公道的价格。
向金钱低头惯了,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舒桥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个弯,又绕了回来:“最迟后天傍晚就得结束差旅。”
“好。”商时舟转身就走:“车票已经买好了,还有半小时,上车。”
舒桥:“啊……啊?”
现在?
是一场出乎舒桥所有计划打算的旅行。
舒桥知道商时舟有私人飞机。
到了商家如今的权势地位,没有才奇怪。之前柯易也有意无意提过一句,说商时舟是从康斯坦茨乘私人飞机直接飞到波恩的。
同理,她在随着商时舟登上火车之前,还以为这一场出行也是先去机场。
但商时舟却选择了火车。
当然,商务舱。
舒桥不是没坐过商务舱,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空荡荡只有两个人的商务舱。
她左右看了看,脸上露出了没有掩饰的疑惑。
上车前她看了一眼,这是从科隆通往巴黎的列车,从来熙熙攘攘,又怎么会……
“我包了这一节车厢。”商时舟适时解惑:“本来会有更舒适的班次,但时间对不上,只能委屈一下了。”
舒桥懂了。
接地气,但没完全接。
她没想接那句“委屈一下”的话。
委屈的可能是他商大总裁,不是她舒小秘书。
可能这就是万恶的资本家吧。
她脸上的神色太过明显,商时舟光是看都知道她在想什么,恰逢列车员过来询问要什么口味的咖啡,商时舟礼貌道:“一杯冰美式,一杯热拿铁,谢谢。”
不是很喜欢这样,好似自己的口味都被他掌握。
舒桥头也不抬,故意道:“我也要冰美式。”
商时舟毫无意外地颔首:“冰美式是你的,热拿铁是我的。”
舒桥抬头看他一眼。
“那我改主意了,车厢冷气太足了,我也要热拿铁。”舒桥道。
商时舟勾了勾唇:“看来我还是要喝冰美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