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快要昏厥之时,下一波更加猛烈的剧痛便紧随而至,噬心砭骨的痛重又将她抽得清醒过来。
我是不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漪乔心里忽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她朦朦胧胧听到稳婆说已经破水了,一遍遍喊着让她用力。然而她此时已经榨不出一丝力气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瞬会不会殒命当场。
她额前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浸湿,拳头因为忍痛和使力攥得太紧,掌心已经被指甲划破,血渍和汗水都混搅在了一起。她感觉全身都废掉了,眼皮越来越重,感知越来越钝,周围模糊而糟乱的人声正一点点远离。
床前的一众稳婆见状,知道皇后这是已经脱力了。然而眼下胎儿差一点就要出来了,她们瞧着真是干着急使不上劲。
皇后受难,她们也是满头的汗,一半是急的,一半是吓的。这要是皇后有个三长两短,天晓得陛下会把她们怎么样。
众人看着床上一脸煞白喘息微弱的皇后,瞧瞧殿外,却是谁也不敢出去跟陛下说。
反正如今只差一点就产出来了,抱着再试试的心理,众人上前又是摇撼又是掐人中,只求尽快弄醒皇后。
虽是身处殿外,但祐樘时刻都注意着殿内的动静。
他此刻的心情异常杂乱微妙,又是揪心又是焦灼又是期待,这是他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复杂。
方才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喊声,他多少次都想破门冲进去,但转念想想自己进去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坏事,这才一次次压下念头,强迫自己沉住气。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眼下完全止息,他心中的不安迅速滋长。等了片刻后仍不见动静,他面色一沉,挥开上前劝阻的一众内侍,当下就要破门而入。
“樘儿你做什么?”身后骤然传来自家祖母的声音,祐樘动作一滞,回头转身。
也不晓得漪乔此刻是否已经来到了鬼门关,各种纷乱的场景开始不断涌入她的脑海。有完整的,也有支离破碎的,她似乎把当初来到这里的路重又走了一番。
而这些浮光掠影过后,便定格在了那张画着半圆的纸上。
她眼前倏忽间浮现出祐樘方才焦灼担忧的眼神,她恍然间感受到他还握着她的手,坚定地告诉她“别害怕,我在这里”。
眼前的纷乱渐渐散去,她似乎瞬间感觉到有无穷的力量一下子灌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一定要顺利生下这个孩子。这是他们的孩子,是他的血脉。
她还要续写他们的缘分,改写他的宿命。
她不能有事。
漪乔忽而睁开双眼,已然骨节泛白的拳头猛地握紧。
殿外,气氛陷入僵持。
祐樘敛容看着铁青着脸拦住他去路的祖母,心中又是冲动又是犹豫,越加感到压抑得透不过气。他叹息一声,上前道:“孙儿就进去看一眼。”
“一眼也不行!女人生孩子你进去做什么?祖母是过来人,不比你清楚么!你就好好在外面等着就成。”
“可里头连喊声都没有了……”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不敢往后想。
周太皇太后想了想,沉声道:“再等等,她这是头胎,生得不顺些也不足奇。”
祐樘此刻真怕稳婆突然冲出来跟他说她昏死过去了或者难产生不下来,但总没有动静也是一样抓心挠肝地难受。
他心里的那根弦越绷越紧,再多紧一分便会顷刻断掉。
他深吸几口气,正要再往里闯,突然听到里面众人齐声高呼“生出来了”,随即便传出一阵清亮的婴儿啼哭声。
殿内的床上,漪乔在耗干最后一股气力之后,已经彻底虚脱。她听到众人说生出来了,又听见孩子的啼哭声,瞬间心神一松,眼皮一沉,昏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乃当爹了~(*^◎^*)
话说要想不让陛下英年早逝,建议小乔先把刘文泰那厮宰了再说= =
PS:感谢槿槿菇凉扔了一颗地雷哈(*ˉ︶ˉ*)
☆、第一百四九章 爹爹去哪儿
农历的九月二十五,已处深秋时节。
泛黄的残叶在寒风中瑟瑟地抖个不停,似乎随时都会跌落枝头。虽说化为春泥是逃不过的命运,但秋叶似乎总要做一番最后的挣扎。土面上蒙着一层冷冷的霜色,让人瞧了,直觉那树根不是长在土里,而是被硬生生地冻住了才动弹不得。只有尚能动的枝桠被这萧瑟之意迫得忍不住不停轻颤。
沈琼莲转头看了一眼琉璃瓦上跳跃的阳光,又神色淡淡地收回视线。
“我言秋日胜春朝”总是少的,“自古逢秋悲寂寥”才是这寂冷秋日里的真意,再好的日光都没法子改变。她心中暗道。
“沈尚仪怎的又折回来了?眼下不正是早朝时候么?”领着一班宫人与沈琼莲并排而行的尹尚宫见她一直不出声,斟酌一下,笑问道。
沈琼莲回神,面容微敛地转头看向她道:“尹尚宫没听说么?陛下方才传旨谕诸司,说龙体仍欠佳,须调理数日,暂免视朝。”
尹尚宫面色微讶,皱眉道:“我刚从太皇太后那边过来,还未曾听闻——我记着,陛下前阵子不是才刚因龙体抱恙免过几日的早朝么?后来说服药后疾势暂退,如今这怎么又……”
“兴许,陛下那次根本就没多大起色,说病况转好不过是为了安抚文武群臣,让众人安心做事的,”沈琼莲有意无意地向着乾清宫的方向望了一眼,面上渐现忧色,“若非确实有恙在身,陛下轻易是不会免了视朝的。只是到底病况如何,怕是只有陛下和太医才清楚。”
尹尚宫叹息一声,心里感慨陛下的身子骨当真是弱得紧,明明春秋正盛,却是三天两头大病小病地轮番来。
陛下素来宽和有礼,从不苛责于人,宫里头的哪个不念着陛下的好。这样好的主子实在可遇不可求,只希望陛下能早日痊愈,春秋日长,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只是这样的话总是不能当众说出来的,她也只是在心里过过而已。她见身边的沈琼莲又陷入了静默,便也没有再开口,继续神色如常地与沈琼莲不远不近地并排走。
虽然同为正五品的尚字女官,但沈琼莲早在入宫之初便被陛下授了女学士,后来直接从司籍升做了尚仪,这三四年间更是朝夕侍奉御前,谁看不出帝后对沈琼莲的器重。故而无论是六尚中的尚字女官还是宫正司的宫正,虽是同级,但都高看她一眼,对她礼敬三分。
而她也确实博学多才,为人处事亦是礼数周到,是以也没什么人是不服的。只她平日里因为要侍奉御前而与陛下走得颇近,且她模样又生得好,难保哪一日就重演了纪太后当年的那一出——从女官变成娘娘了。
这后宫里的变数谁都说不清,何况陛下如今已然独宠中宫四年而别无妃嫔,这放在哪朝哪代可都是稀罕事。虽说皇后如今为皇室添了个皇子,但皇帝终究是皇帝,也不晓得陛下能坚持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