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樘笑笑,轻声道:“那皇兄呢?”
“皇兄……我说了皇兄不要生气……我以前一直有些怕皇兄,虽然皇兄没有凶过我……不过今日我发现其实皇兄没有那么可怕……”她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虚弱断续。
她还要再说什么,突然又捂着腹部疼得冷汗涔涔。静太妃看到她白得吓人的嘴唇,惊得魂飞魄散,一把搂住女儿,泪如雨下:“我苦命的孩儿,你可不能撇下母妃啊……”
祐樘看着这样的情景,一时间眸光幽暗。
他之前两次经历至亲的亡故,能深切体会个中痛楚。
看着已经惨无人色的可儿,虽然明知道如今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但他还是吩咐宫人们再去煎一副药。
可儿拍了拍静太妃的手臂,虚弱地道:“母妃不哭……母妃平日里总是苦着脸,我都很少看到母妃笑呢……”
静太妃将女儿楼得更紧,此刻已经泣不成声。
“皇兄,”她被母亲抱在怀里,砖头看向祐樘,“我就要死了对不对……那我是不是永远见不到皇嫂了……”
“你很想见你皇嫂?”他突然问道。
可儿努力笑了笑,缓缓点了点头。
他眸光深幽,认真道:“可儿撑住,我去叫你皇嫂来。”
他又看了自己这个小妹一眼,转身便往快步出了寝殿。
一直守在门外的沈琼莲见陛下突然大步流星地出来,神色又有些不对劲,连忙一路追了上去。
祐樘一边走一边想着怎么最快地将漪乔带回来,正思量间,骤然听到静太妃凄厉的嘶喊从身后的寝殿里传来。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一个内侍小跑着赶上他,一走近便跪下来颤声道:“启禀万岁,长公主她……薨了……”
戌时将近。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色浸染。
漪乔望着东方的天际,心中默默祈祷。
希望今晚一切顺利。
她神不守舍地坐回桌旁,抬头看到墨意推给她两个大果盘。看着里面一应俱全的时令水果,她不由笑道:“不会都是给我的吧?我可吃不完。”
“小乔捡着爱吃的拿便是,这些都是新鲜的。不知道小乔喜欢吃什么果子,便每样都来了点。对了,我还准备了各色月饼。”
“呃,不用了,我方才已经吃饱了……”
“中秋不吃月饼怎么行,”墨意笑看着她,“方才的饭菜可还合胃口?那两个厨子是我从江淮带回来的。我发现小乔偏爱南方的菜肴和点心,特意将他们调来的。”
闻言,漪乔不禁有些怔忡。
她其实是南方人,虽然并不挑剔,但终归还是更喜欢南方的食物。没想到他竟细心至此。
只是墨意这句话,倒是让她起了思乡念亲之情。
自己这辈子再难见到至亲好友了。
“小乔想什么呢?快吃瓜果,”墨意又将果盘往她这边推了推,“这里面还有南方的甘蕉、柚子、菱角,都是日夜兼程从南方运过来的。我之前在江淮之时,见南方人中秋常吃这些。”
漪乔静静地看着他,缄默不语。
良久,她才缓缓出声:“我利用空闲写了一些东西,主要是关于算学的推演和例证的。因为是随想随写,所以比较杂乱。等我回宫后整理一下交给你。希望,对你著书有帮助。”
墨意深深地凝望着她,颔首道:“好。”
漪乔在心里重重一叹,想起了另一件事。
“其实我真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微微蹙眉,“为什么他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小乔莫要多想,”墨意叹息一声起身走到她面前,“我还备下了偶像、月光纸和一应供品,小乔待会儿要不要拜月祭月?”
漪乔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祭拜一下月亮,希望今晚能让她得偿所愿。
只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怀着八个月的身孕,上一次祭月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
赏月、拜月、祭月、彼此馈赠瓜果月饼,是明代中秋的主要习俗风尚。只是俗语有云“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男子是不叩拜月亮的,故而拜月主要是女子的事情。但祭月,却多半是阖家一起的。
戌时正。
沈琼莲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时不时望向前面缓步而行的人,揣度着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方才长公主薨了之后,周太皇太后也闻讯赶来了。原本是想趁着中秋,晚上摆个家宴聚一聚,结果居然遇上这样的事,她老人家来时怀里还抱着小太子。
太皇太后看着喈凤宫里的惨状,也掉了些泪。她叹息一阵,想拉着陛下先去吃些东西,但陛下说他心绪不佳没胃口,让她老人家先回清宁宫。周太皇太后这个中秋过得颇为堵心,脸色很是难看。许是心里烦躁没处撒气,就数落起了皇后,说皇后不知轻重,中秋节居然也在娘家待着,即使是刚刚丧父,也做得太过了云云。
陛下原本一直缄默,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后来面上渐现不耐之色,打住了太皇太后的话。随即陛下抱过太子便要回乾清宫。太皇太后却是不肯,将太子又抢了过去,说他们都不陪她便罢了,难道自己的宝贝曾孙还不能陪着她。
陛下并未坚持,让太皇太后把小太子抱回清宁宫了,
随后,陛下传令内阁拟旨,追封静太妃之女,皇第六妹为仙游公主,丧葬礼仪按照皇第四妹长泰公主的先例操办。
仙游仙游,沈琼莲默默念着这个封号,暗叹这其中倒是藏着几分陛下对这个幺妹的怜惜。
“时辰不早了,沈学士先回吧。”祐樘一边不疾不徐地往前走,一边道。
沈琼莲试探着问道:“陛下可是要回乾清宫?”
“心绪不宁,四处走走。”
沈琼莲笑道:“若陛下不嫌臣碍眼,臣愿和陛下同路。”
“你都不知道朕要去哪,怎言同路?”
沈琼莲叹笑道:“臣回去也无甚要紧事,不如帮陛下解郁一二。”
“解郁?那你倒是说说,朕郁从何来?”
“臣……不知。”
沈琼莲见陛下不说话,目光追随着他继续道:“但,解郁却未必要知晓郁从何来,”
祐樘慢慢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一派若有所思的神色。
沈琼莲心里紧了一紧,捉摸不透陛下那样的神情是什么意思。
“沈学士认为,朕是怎样的人?”又走了几步,祐樘突然出声问道。
陛下没有再催她离开,那么就是默许她跟着了?但是忽然这般发问又是为哪般?一时间,沈琼莲心里又是窃喜又是疑惑。
祐樘见她迟迟不开口,补充道:“不必顾虑,但说无妨。”
沈琼莲想了想道:“陛下是无可挑剔的圣君,学富五车的雅士。修齐治平,样样出挑。”
“这样的恭维话可不像是沈学士说出来的。”
“臣所言,确乃心中所想。”
祐樘极目远视,似乎是要透过重重宫墙去看某个人:“朕真有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