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医术不能让他的身体好起来,就只好转投道术了。
很可能是这样。
漪乔心里一沉。
想到这里,她反而更担心他在服食丹药。万一病急乱投医了呢?
她一把抓住他宽大的衣袖,神色凝重地逼视着他:“把丹炉打开。”
“我方才便说了,不允。”他面色微沉,斩钉截铁地回绝。
漪乔和他僵持一阵,定定地看着他:“今日陛下说我恃宠而骄也罢,说我刁蛮任性也好,我定要弄个明白。”她话音未落便一下子松开他,迅速转身,几步奔到丹炉前,抬脚运足力道就要踢下去。
那道童吓得一下子跳起来,往后躲开好几步。
祐樘脚步瞬移,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她那一脚便踢了个空。但由于用力过猛,她那一下落空之后便失去重心往后倒,这一倒便倒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怀抱里。
祐樘从背后稳稳地接住她,刚扶着她站稳,却不想她突然用空出来的一只手臂屈肘朝后猛地一击,他本能地迅速侧身躲开,却趁势牢牢抓住了她另一只手臂。
漪乔本想趁着他躲避的空当补上方才落空的一脚,却不曾想居然被他抓得更紧。她挣扎了好几下都无济于事,咬了咬唇,方才屈肘后击的手臂即刻变换招式,身体迅疾逆时针旋转,挥出一个弧度极大的摆拳朝他钳制住她的那只手臂击过去。她舍不得下重手,只想让他手上松一松放开她,故而下意识用了五分力,只努力将那一拳挥得极快。然而她再快却终究快不过他,他在她那一拳落下之前,就以电闪之速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臂握住了她的手腕。
几次过招下来,不过是一呼一吸间的事。
她上回便是用这一招从巴图蒙克手下逃脱的,这次却行不通了,还被对方完全钳制住了双手,简直得不偿失。漪乔心里很郁闷。
她如今已经和他面对面站着,两只手臂都被他牢牢掌控着,只是角度有些拧。祐樘换了个姿势钳制她,好让她舒服一些。他见她垂着头一脸郁卒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等她抬头看过来时,他便收敛起面上的神情,道:“之前就听你说你会一些功夫,一直不曾得见,今日才知原来真的学过几招。只是并无内力,并且招式古怪了些。”
“还有更古怪的,没使出来而已。”漪乔绷着脸瞥他一眼。
她和他如今这个姿势,其实正利于正面近身攻击。别的不说,只要她屈膝朝着他的要害处用力一顶……他再能忍痛也得松手。但奈何面前站着的是她心爱的夫君,要是巴图蒙克之流,她一定好好试试这招。
漪乔正垂眸胡思乱想之际,忽听他语声寡淡地在她头顶上方道:“那眼下闹完了?闹完了可以收手了。”
他平素和声笑言时让人如沐骀荡春风,但稍稍收敛神色放淡语气便能很自然的不怒而威,令人从心底里冒寒气。
他这么两句话,又是一盘冷水兜头浇下来。
她心里知道他们此刻想的问题或许是不同的,或许她自认已经做了让步的态度在他眼里还是显得无理取闹。但是此时此刻,说不委屈不难受是假的。
漪乔抬眼直直地看着他:“陛下当真认为我是在胡闹?”
祐樘眼眸愈发幽深,语气变得更冷:“朕方才已然明示,不想再下一次逐客令。朕的话就是圣旨,皇后一再违逆,是否不妥?”
漪乔微张着嘴望向他,面上的神情又凝滞了好一会儿。
祐樘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极力压制内心翻涌上来的涩意。
须臾的停顿之后,漪乔突然开口道:“陛下可以放开臣妾了,臣妾这就回去。”
她见他的手慢慢松开,干脆地抽回手臂,往后略退一步,朝着他规矩地屈膝行礼:“臣妾方才逾矩了,陛下赎罪。敢问陛下可还有何吩咐?若是没有,臣妾便先行回去了。”
祐樘深深凝望她一阵,少顷,才淡淡地道:“没有了。”
“臣妾告退。”漪乔又深行一礼,起身时忽然抬头看他一眼。她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盯了他半晌,才一言不发地转身拂袖离去。
祐樘一直目送着她的身影在沉沉暮色里渐行渐远,直到完全隐没在山石殿宇间,才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淡淡苦笑。
他又出神片刻才收回视线,回身对着那扇屏风出声道:“道长可以出来了。”
精致典雅的黑檀木折屏后传出一阵浅笑,旋即,一名长须道人从屏风后徐徐步出。
那道人身着一件紫色法衣,上以金丝银线织绣出郁罗箫台的琼山仙境,脚踏一双衬以云头纹样的云履,手里拿着个玉质的阴阳环,行动之间倒颇为落落洒脱。
“陛下果真料事如神,贫道一直以为这屏风只是个饰物。”道人笑道。
祐樘轻叹一声:“此事既然一时半会了结不了,那么皇后迟早会知晓,瞒不了太久的。朕后来思虑一番,想着不如让她找来瞧一瞧。”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让西苑众人对他的行踪保密,她今日才能那么轻易地找到他。
“只是她来得有些不巧,正好在烧炼,让她误会个正着,”祐樘摇头叹笑,“不然此事就好办许多,张真人也不必去屏风后暂避了。”
那道人正是当初建祈圣嗣醮时,主持开坛做法的龙虎山上清宫神药观第四十七代天尊,张玄庆。
张玄庆望了望皇后离去的方向,微微摇头叹气:“贫道方才在屏风后也多少听了一些。陛下如今所做的一切归根到底不过出于爱妻护子之情,方才却要违心冷言相向,贫道身为出家人却也不免暗自慨叹。恕贫道直言,陛下为何不稍加解释?皇后想来也是玉雪聪明之人,定能明白陛下的苦心。”
“没有那样简单,这些事是环环相扣的。皇后一旦知道朕的初衷,定会联想起另一桩事,到时候她更会惶惑不安,那时才是真正不逼问到底不会善罢甘休。”
“那‘另一桩事’,可是那件机密之事?”
“正是,”祐樘目光幽暗,语声低沉,“我怕她知道了会承受不住。亦或者,如今尚不是让她知道的时候。”
“无量寿福——那块灵玉虽诡邪了些,但也算是成就了一桩千古奇缘,”张玄庆说着,将眼前的帝王略略打量一番,面上露出奇异的神色,“贫道每每观之,都深觉陛下根骨不凡。只是贫道道行尚浅,瞧不出所以然来,连陛下将来的运程都推演不出,实在是惭愧。”
祐樘笑道:“听道长的意思,朕前世倒好似有些来历。”
“这种事可不好说,”张玄庆略转了转手里的阴阳环,“陛下幼年遭逢千难万险都能平安度过,后遇储位大险还有泰山地震相助,逢性命之忧时又得后星所罩之人相救,此已非真龙天子之象所能比拟。”
祐樘眸光微转:“后星所罩?朕与皇后的缘分确实像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朕如今也说不清楚与皇后初遇到底是在何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