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李广倒是提醒了她,既然内外都在传是李广以修炼服食之说荧惑圣心,那她为何不去审问一下李广呢?说不定可以问出点什么来。
李广应召而来时,一瞧见端坐上首的皇后就跪了下来,规规矩矩叩了个头。
漪乔思索了一下,将在旁侍应的宫人内侍遣了出去,只留下叶蓁和尔岚。她转头看向李广,开门见山地道:“陛下近来频繁斋醮,可是你挑唆的?”
李广知道皇后对于西苑斋醮一事很是反对,那日去广寒殿也是面色不善,后来想是和陛下起了争执,这几日帝后之间都是暗流汹涌,以至于他这几日在御前也是提心吊胆的。他早知道皇后心里不痛快,眼下叫他来问话一准儿没好事,果不其然。
“回娘娘,小人不敢。”李广伏在地上答道。
漪乔挑眉:“不敢?这么说那些传言都冤枉你了?”
“小人……小人也不知为何会有那些传言。”
漪乔冷笑一声:“那炼丹炉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也不晓得吧?”
“娘娘明鉴,小人只是在外面侍应着,万岁爷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搅。所以……小人也不知……”
“不知不知!你真是好生无辜啊,”漪乔讥诮一笑,“如今内外可是都知道,李公公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儿。本宫听闻,托李公公办事的可是不少,没少捞油水吧?”
李广闻言一阵心虚。他自从得了圣上的抬举之后,宫里宫外攀附者无数,皆是竞相巴结贿赂。他原本便不甘于做一个内官监掌印太监,等的就是飞黄腾达的这一日,自然要多捞一些好处。
只是眼下,皇后这番话分明是在暗指他以道术荧惑圣心才这样得势,这话怎样答都不是。
李广硬着头皮道:“小的……小的只是尽心为陛下办事……”
漪乔想起祐樘和她说李广留着有用,但她横看竖看都瞧不出这个贪婪的小人有什么用处。她想起他今日忽然染病,便问道:“陛下好端端怎会染了风寒?”
李广略想了想,答道:“回娘娘,锦衣卫指挥使牟大人昨晚深夜面圣。随后万岁爷和牟大人一同从殿内出来,不让任何人跟着。想来是昨夜更深露重,致使龙体染恙……”
漪乔一愣。他昨晚出宫了?出宫做什么?
“陛下出去了多久?”
“约莫……一个半时辰。”
深夜出宫……漪乔思忖一番,猜测他是去见什么人去了。可是能去见谁呢,为了什么事?难道他找到了青霜道长?
漪乔眼前一亮。
她见从李广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便将他打发回去了。
李广一退出来,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眼下的势头正如日中天,在御前很是得用,可自从皇后从广寒殿回来之后,就越发看他不顺眼。
他早看出来了,在这宫里头,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皇后。何鼎原本也是前途无量,却因对皇后不敬,被陛下打发到惜薪司去了,他可一直没敢忘记这个教训,所以在皇后面前始终极尽恭顺。可饶是如此,如今还是开罪了皇后,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李广正阴沉着脸往回走,忽然听到有人低低地叫他。他转头一看,一个内使打扮的人正哈着腰在他身旁亦步亦趋地跟着。
李广皱着眉头挥手道:“滚开滚开!”
那人依旧弓着腰,满脸堆笑地道:“李公公且行个方便,小人想打听一件事。”
李广刚受了气正心烦着,闻言便冷笑一声:“你是个什么东西,来咱家这里打听来了?!”
那人被李广羞辱也不敢表现出不满,只得暗自忍下,作揖赔笑道:“小人叫刘山,说来小人也有幸见过李公公几面,只是李公公贵人多忘事……”
“刘山?”李广将刘山上下打量一番,啧啧一声,“瞧着是有些眼熟啊,哦……想起来了,你跟司设监的蔡昭认识?”
刘山见李广似乎记起了他,惊喜道:“对对对!小人和司设监掌印蔡公公有几分熟络,呃……蔡公公和李公公也算是老交情了。当初小公主出生那一年,上头原本是让小人去给李公公传万岁爷的口谕,只是路遇蔡公公,蔡公公主动代小人跑了一趟。蔡公公还时常和小人说起李公公……”
“得了得了,”李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既然你和蔡昭熟络,那找他打听去吧,咱家没工夫。”
李广得势之后,前来笼络者无数,这种拿着两三年前的破事来攀关系的,他也见怪不怪。
刘山见李广说完掉头就走,赶忙紧走几步追了上去:“李公公等等,李公公……此事只能找李公公,蔡公公不是乾清宫的人啊!李公公可知道一个叫郑金莲的……”
李广一脸阴冷地转头看他:“滚开,别挡了咱家的道!你要是再不滚,咱家就叫人打得你想滚都滚不了!”
刘山浑身哆嗦一下,缩着脖子眼睁睁看着李广走远。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低头瞧了瞧上面的几行字,阴郁地叹了口气。他望着李广的背影,不由愤懑地跺了跺脚,深恨自己没本事,入宫多年也只是个小小的乾清宫内使。但奈何他海口都夸下了,手头这事还得硬着头皮办下去。
刘山将帖子揣回去,转身往司设监而去。
昭仁殿内,李广退下后,漪乔便一直静坐不语。
尔岚和叶蓁对望一眼,也都默不作声。
不知过了多久,漪乔缓缓开口吩咐道:“尔岚去打探一下,看陛下醒来没有。若是醒来了便命尚膳监速速传膳,然后来回禀本宫。”
她嘴上说他爱吃不吃,但心里却舍不得真的撂着不管。从偏殿出来,她就估摸着时间,让尚膳监和御膳房备下膳食,还特意交代熬一碗姜汤。
“是。”尔岚行礼后领命而去。
“叶蓁。”漪乔转头看向这个沉稳的管事宫女。
叶蓁走到她面前,躬身道:“娘娘。”
“你说,不愿混沌糊涂度日,想求一个明白,有错么?”
叶蓁微微愣了愣,她以为皇后也会给她安排差事,没想到却是问了她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她沉吟片刻,答道:“或对或错。”
漪乔盯着她,思忖着道:“说下去。”
“照理说,是没错的。但世间之事哪有一定的,有句话叫‘难得糊涂’。兴许有些事,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难得糊涂?
漪乔缄默半晌,眸光闪动,似有所悟。
他坚持不让她知晓,应当也是出于一种保护。既然他如此执着,那么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她不知道更好。人生在世,有时选择糊涂才是明智之举。何况,这是他所希望的啊。
漪乔觉得这么多日以来,自己的内心第一次这样豁然明朗,就如同阴云散去的万里长空一样。或许有些事,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起身时,忽见尔岚回来复命。
“娘娘,陛下已经醒了。尚膳监即刻便会传膳,御药房也已将煎好的药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