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乔想了想,答道:“子畏。”
唐寅闻言笑得愈加得意,“哗”的一声甩开折扇:“不错,确是子畏。今日与姑娘有缘,不如结为朋侪,日后相称,姑娘可直接唤我子畏。”
漪乔闻言失笑,暗道他这俨然一副他乡遇粉丝的模样。
“诶”,唐寅笑着摇了摇食指,“姑娘不要笑,我唐某人结朋交友向来不拘男女老幼,随性而为,与女子相交为友在我看来啊,算不得什么。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漪乔瞥见一旁站着帮她挡开人潮的两名锦衣卫此时嘴角齐齐抽搐了一下。她思忖了一下,认为似乎让他称呼她某夫人比较合适,但她夫君的姓氏可是国姓,此情此景,她总觉得在眼前这两位面前说出来不太妥当。不过她在想到朱夫人这个称呼之后,倒是忍不住笑了笑。她身边每日不是大猪就是小猪,真是掉猪堆里去了。
她正想着要不要就此告辞走人,却听唐寅又道:“也不知是哪两家勋贵,竟在闹市上聚众群斗。啧啧,瞧这闹的唷。”
漪乔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便见前方两伙人各抄家伙正打得不可开交,从装束看,应当是一群家奴。有些人已经打红了眼,拿出拼命的势头,嘶喊声咒骂声不绝于耳,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散落着鞋帽和断裂的棍棒,上面还沾染着血迹。街道两旁的铺面也遭了池鱼之殃,米面行里的粮食撒得满地都是,掌柜和伙计们在一旁苦求两方罢手,却没一个人理会。过往的百姓饶有兴致地围拢过来看热闹,将两旁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漪乔微微蹙眉,暗道闹得这样不可开交,怕是要惊动顺天府尹了。
“此处真不是说话的地儿,”唐寅四处瞧了瞧,执扇对着左后方一家酒肆遥遥一指,“姑娘不如随我二人先去那里避一避,等那帮人消停了再赶路不迟。”
漪乔看着前方混乱不堪的场面,想想反正眼下也走不了,还要等着锦衣卫回话,加之她好容易遇到个历史名人,倒是起了些八卦的心思,是以便应了下来。
唐寅在酒肆二楼选了个雅间,很是大方地点了好些酒菜。他转头见漪乔透过半敞的牖户看着外间嘈杂的人群,笑着上前招呼道:“姑娘莫要拘谨,我与玄敬都是随性之人。”
他方才已然做了介绍,与他同行的那人名叫都穆,表字玄敬。对于这个名字,漪乔并无印象,她原本还以为那人是文徵明或者祝允明。
远处有一锦衣少年打马而来,身后跟着一帮小厮。那少年赶到混战的人群前时,以手叉腰,扬起马鞭骂骂咧咧的,耀武扬威地一挥手间,跟来的小厮也抡起手里的家伙加入了战阵。一时间,场面更加混乱不堪。由于漪乔离得又远又偏,所处位置也比较高,故而没能看清楚那少年的长相。但她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漪乔收回视线,正要差锦衣卫下去查探一番,酒肆的伙计已经将热腾腾的菜肴端了上来。她又看了眼窗外,朝着小二问道:“这外头闹哄哄的,小二哥可知是哪两家起了纷争?”
其中一个小二朝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谨慎道:“还有哪两家啊,自然是长宁伯和寿宁侯两家。”
“寿宁侯?!”漪乔惊呼道。
那店小二吓一跳,赶忙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姑娘小声些,那可是国舅爷,当心惹祸上身。”
漪乔顿感一股火气窜上来,又往窗外看了看,越看越觉那高头大马上的少年像延龄,她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寿宁侯和建昌伯平日里经常为非作歹么?”
那店小二上完菜正准备退下,见她面色不善地又问起这一茬,迟疑道:“这些皇亲贵戚的事,还是莫要……”
“小二哥但说无妨。”漪乔正色道。
唐寅和都穆此刻已经落座。都穆见她一个女子纠缠于勋贵之事,颇感诧异,又见她满面的严正之色,打量着她的目光里透着一股若有所思。唐寅并未留意到都穆的异常,只大刺刺地笑道:“姑娘管那许多作甚,皇亲贵胄啊,都是这副德行。”
那店小二见漪乔脸色不好看,不好推却,只得答道:“呃……也说不上为非作歹,寿宁侯和建昌伯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啊,这兄弟俩平日里甚为飞扬跋扈就是了。仗着自己有个荣宠无双的长姐……不得了啊。”
那店小二说到皇后时跟咬了舌头似的,硬生生住了嘴,赔了个笑便退下了。两名锦衣卫见皇后脸色越发难看,心里猜测着皇后会不会气得把两位国舅爷押过来训斥一番。
漪乔思量一番,对其中一名锦衣卫如此这般的低声吩咐了几句。
都穆看着那个做家丁打扮的人朝着那女子恭敬一礼后利落地出了雅间,心中的疑惑更重。
漪乔落座后,和唐都二人闲话几句,便低头斯文地用起饭来,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唐寅见状,以为她是因着方才之事慨叹世事,劝慰道:“姑娘不必如此伤感,那些跟皇家沾亲带故的,哪个不是眼睛长在脑袋顶上吆,咱们这帮升斗小民啊,得看开些。何况这可是京城呢,天子脚下啊。天子脚下是什么地界儿?随便一个雷劈下来,都能砸中几个公侯。”
漪乔的动作顿了顿,复又笑道:“唐公子似乎对这世道不满?”
“诶,也不尽然,”唐寅吃了口菜,往椅背上随意一靠,“当今圣上勤政恤民,虽是少年登基,却颇有手段,不过用了短短几年便将这河山治理得一片大好。如今我大明国强民富,黎民安乐,九州之内河清海晏,歌舞升平,能赶上如此盛世也是我等幸事。那些皇亲贵胄飞扬跋扈惯了,哪朝哪代都一个样啊,谁教人家祖上积了德呢。不过这寿宁侯张家也是奇观了,想当初皇后才正位中宫三四年而已,国丈就得了侯位,啧啧,真是开了眼界了。后来张鹤龄承袭国丈侯位也就罢了,他胞弟去年居然还封了个建昌伯。张家祖坟冒青烟啊,养了个好女儿,嫉羡不来吆。”
前年她怀上炜炜后,金氏喜不自禁,每每进宫来寻她时,总在她面前叨叨延龄因为小鹤龄一些不能承袭爵位而心生不满,兄弟俩起了嫌隙,让她趁着又怀皇嗣的大好时机,赶紧想法子帮延龄也捞个爵位。她厌烦不已,把金氏的话全当做耳旁风。可金氏锲而不舍,三天两头来烦她,竟然连着催了她大半年。后来这事被祐樘知道了,他虽未当场说什么,但半月之后,外廷便传来圣上下敕封延龄为建昌伯的事。她听到消息之后,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抱着炜炜沉默了许久。
再次忆及去年的旧事和早夭的幼子,漪乔垂眸不语,一阵出神。
唐寅见他要的酒迟迟没有上,等得不耐烦了,起身出去催促,回来时见漪乔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停在她身旁笑看向她:“姑娘可要多吃些,这顿我做东,特意给姑娘赔罪的。”
漪乔笑了笑,有心转移话题:“唐公子不是苏州府人么?怎会跑到京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