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宫当晚,借着给祐樘送宵夜的工夫与他闲话几句,正说到荣荣经过这一月的调理,身上的瘢痕已经浅了很多,忽闻萧敬求见。祐樘允了后,便见萧敬急急奔进殿内,跪地道:“万岁爷,娘娘,大事不好了!清宁宫走水了!”
“什么?!”漪乔惊愣道。
祐樘即刻起身,沉声道:“那太皇太后呢?”
“老奴也不太清楚,老奴听清宁宫的一个内使说完,就赶忙来禀告万岁了。”
漪乔与祐樘对望一眼,当下便火速摆驾清宁宫。
清宁宫的火势很大,偏又赶上今夜风大,于是火借风势,熊熊然烧成了一片火海,火舌冲天,火花四溅。饶是上百个宫人忙得脚不沾地地穿梭往来提水灭火,也根本压不住火情。
等到祐樘和漪乔赶到时,整个清宁宫已经被吞噬殆尽。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吵吵嚷嚷的嘈杂声交杂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已。
两人一下玉辇,便拦住一个宫人询问太皇太后的下落。正问话间,清宁宫的管事太监便奔过来,奏禀说太皇太后已经被安置到了南侧的空地上,除了受了些惊吓之外,别无他碍。
听说太皇太后安然无恙,两人都松了口气。
祐樘命萧敬去多调些人来扑火,随后便和漪乔一同赶去寻太皇太后。
“樘儿,”周太皇太后一瞧见自家孙儿就拉着不撒手,“樘儿你可算是来了!”
“孙儿来迟,皇祖母受惊了,”祐樘打量了自己祖母一番,“皇祖母可有伤到哪里?”
“我倒还好,火刚起时就被扶出来了,”太皇太后望着不远处冲天的火光,摇头叹气,“只是这火起得太猛,没一会儿就全烧光了。”
祐樘叹笑道:“皇祖母安然无恙便好,宫殿烧了还能再建。”
太皇太后听见孙儿这话,舒心了些,笑着拍了拍孙儿的手背。继而又叹气道:“只是有此灾异,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漪乔见太皇太后拉着祐樘说个不停,却是不怎么理会她这个孙媳,不由感慨老太太眼里果然只有自己孙儿。
祐樘将太皇太后就近安置到了圣济殿,转身要去瞧瞧清宁宫那边的状况,却又被太皇太后拽住。
“皇祖母宽心,孙儿去去就回,”祐樘用另一只手拉过漪乔,“让乔儿先陪着皇祖母。”
漪乔刚要上前,便见太皇太后朝她摆了摆手:“不必了,皇后且坐着。”
“你差个人去探探就成了,那头自有那帮内臣们调度,不用劳动你,”太皇太后仍旧拉着自家孙儿不撒手,“来,跟祖母说会儿话。”
祐樘无法,只得差李广过去瞧瞧,自己则坐下继续宽慰祖母。
漪乔眼见着太皇太后拽着祐樘从清宁宫走水说到祖宗基业又说到祐樘幼时的陈年往事,唏嘘感慨间说个没完没了,暗道,也不知老太太是被吓得不轻惊魂未定还是就想趁机与自己孙儿促膝长谈。她比较倾向于后者,周太皇太后历经四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会被一场火吓得方寸大乱。
兴许是祐樘平日里太忙了没什么工夫陪老太太说话,老太太又确实受了些惊吓,想借此机会与孙儿多叙叙吧,漪乔心里叹道。
但她眼睁睁看着夜越来越深,二更鼓都响了,老太太还不放人,心里有些着急。又等了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但皇帝和太皇太后说着话,她又不好插嘴。
漪乔心思一转,起身对一宫人低声交代几句。未几,那宫人捧着一壶茶和一套茶具回来复命。
漪乔斟了两盏茶放到红木托盘上,恭恭谨谨地端到正闲话的两人面前,放到矮几上,躬身敛起宽大的衣袖,先把茶盏轻放到太皇太后面前,随即将另一盏茶摆到祐樘面前,低头浅笑道:“陛下、太皇太后喝茶,润润喉。”
她说话间,趁着给祐樘摆茶的机会,极快地拿眼角余光给他使了个眼色。因着她垂首的姿势,她这举动太皇太后那边是瞧不见的。
祐樘自然知道她来端茶是有意图的,看到她那眼色,不由微微笑了笑。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快回去啊都这么晚了你明日还要上朝呢你到底还睡不睡了!”
太皇太后端起茶托抿了一口,微微点头:“嗯,皇后有心了。”她话落便摆手示意漪乔坐到一旁去。
漪乔应了一声,转首时见祐樘冲她颔首微笑,她正准备说几句场面话,却听他和声道:“乔儿这茶选得好,分茶也做得极好。只是如今夜已深,此间有一众宫人侍应着,乔儿这阵子又一直在照料荣荣,想来疲累得很,先回去歇着吧。”
漪乔愣了愣,本有些不情愿,但转念一想他这么说应当自有他的道理,便朝两人各行一礼,依言退下。
她回到乾清宫后左等右等不见祐樘回,差人打听了一番,说是清宁宫那边的火已经被扑灭,但陛下仍旧在圣济殿陪伴太皇太后。
她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连她都开始犯困了,老太太今晚精神头倒是挺好。
漪乔等着等着就睡了过去,翌日醒来发现祐樘竟然还没回。她按了按额头,差尔岚去打探打探,尔岚不一会儿就回来复命说路上遇见了萧敬,萧敬正要去召朝臣去左顺门宣旨。
“什么旨?”
尔岚答道:“似乎是说,昨夜清宁宫失火,陛下奉侍圣祖母彻旦不寐,今尚不敢离左右,欲暂免朝参……”
漪乔听得目瞪口呆,嘀咕道:“彻旦不寐……太拼了……”
今日的朝参免了,但群臣却是炸了锅。
清宁宫火灾一事一传出去,就好似飓风掠海,瞬间激起千层浪,朝臣们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争先恐后地上奏要求圣上责已求言,继续广开言路,裨补阙漏,尤其要停止斋醮。才不过几日,劝谏的奏章就洪水一样淹没了司礼监的班房。
漪乔眼瞧着萧敬等人这几日抱着大摞大摞的奏疏往乾清宫这边送,暗暗心疼了自家夫君一把。
她知道古人对宫殿起火是很忌讳的,认为这往往代表着帝王德行有损,上天降灾示警,一般而言君王都要降召罪己来安定人心。
几日后,陛下以清宁宫灾敕谕文武群臣,表达了宫灾后圣心惊惧、寝食靡宁的重视态度,为表自省的诚意,遣官祭天地、太庙、社稷和山川。
朝臣们指摘的比较集中的一点便是斋醮,祐樘思量了几日后,停止了西苑的一切斋醮法事。漪乔见他这几日都心绪不佳,猜测他内心一直在权衡挣扎。
或许是想起了这两年间落在孩子们头上的灾祸,或许是发现似乎没有什么成效。虽然她也不知道他要的成效是什么。
然而停止斋醮不算完,有一个人必须得死。
这个人便是太监里的后起之秀,内官监掌印太监兼司礼监随堂,李广。作为近年在御前最得用的内臣,李广着实风光了好一阵子,内外托他办事的朝臣和勋贵多似牛毛,油水也捞了不少。但吐他口水的也不在少数,缘由中尤以荧惑圣心斋醮修道为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