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莲瞧了一眼陛下的神色便不敢再看,心里七上八下的,垂首低声道:“陛下,您……”
“你先回吧,我去看看。”
沈琼莲踟蹰了一下,正要应声,忽听身后有人扬声唤了她一声。
放开了夜禁,上元灯会通宵达旦地彻夜持续,酒肆茶楼的生意更是分外红火,从大弛夜禁开始,便不分昼夜地开门迎客,连续十几日不打烊。
漪乔选的那家酒楼装潢得甚为富丽高雅,一楼大堂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店小二穿梭往来招呼客人,忙得脚不沾地。
漪乔将怀里的东西交给了墨意身边的小厮,独身上前拦住一小二说要一雅间。那小二赔笑说雅间全满了,让她再去别家问问。
漪乔望了望楼上,暗道这酒楼起码是普通酒肆的三倍大,宽敞得紧不说,楼上少说也有三层雅间,居然全满了。在这酒楼里吃饭一看便知花费颇高,天子脚下有钱人就是多。
不过,她现在也是有钱人。
漪乔折回去告诉墨意雅间满了,正打算与他出去换家店,却见他身边的几个小厮都以一种无比鄙夷的眼神看了方才与她说话的小二一眼。
漪乔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见墨意交代一小厮了几句,那小厮一躬身便领命去了。
她等待期间,随意的一瞥眼,忽然觉着酒楼外似乎有个人正盯着她看。她望过去,那人愣了一下,张口欲言。然而她粗粗看了一眼,一时间想不起自己认识这么个人,想着对方大概是认错了人,便转身不作理会。
不多时,一白胖脸的华服男子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到跟前就忙不迭地给墨意赔罪:“不知公子驾临,有失远迎,让公子久候,恕罪恕罪!”
“雅间满了?”墨意淡声问道。
那男子忙道:“没有没有,还留着公子的一间,小的们日日洒扫收拾,只等公子哪日兴致好赏光驾临。”
“那还废话什么,”墨意瞥他一眼,“带路。”
那男子赶忙点头哈腰应是。
漪乔看得目瞪口呆,直到在雅间里坐定,打量了四周,才惊诧问道:“这酒楼不会是你家的吧?”
“嗯,”墨意淡淡一笑,“确是云家的产业。只是铺子里的伙计一般都不认得我,我便将刘掌柜叫来了。”
漪乔瞪大眼睛:“可我就随手一指啊!”
“这不是巧了么,”墨意笑了笑,将一本册子递于她,“点菜吧。”
在场侍立的众人纷纷低了低头,暗道公子太谦虚了。
漪乔“哦”了一声,接过菜单翻看了几页,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笑道:“对了,这顿我做东,饭钱该怎么算怎么算。这也是我原本的打算,只是不想居然跑到你家的酒楼来了……”
“还结什么饭钱,七年不见,小乔便这样见外了么?”
漪乔倒是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不好推辞,不再坚持。她与墨意商量着点了几道菜,将菜单交予刘掌柜后,那白胖脸的掌柜便亲自拿着出去张罗传菜了。
“小乔向来与我家的铺子有缘的,”墨意打趣她,“上回寿宁侯和建昌伯兄弟俩与长宁伯两家家奴群殴,殃及的米面行,可也是我家的。”
漪乔险些一口茶喷出来:“什么?!延龄鹤龄上回和周彧两家家奴械斗……”她说着说着又觉不妥,这样措辞似乎会暴露她的身份。墨意见她噤声看着他身边的几个小厮,示意她放心说。
漪乔清了清嗓子,讪笑道:“那真是对不住了。”
“小乔不晓得此事?”
漪乔摇头道:“他没告诉我。呃……那官府赔你了么?”
墨意笑道:“这怎会赔,只有自认倒霉了。不过这点损失云家还担得起,小乔也不必放在心上。我还欠着小乔的束脩没给呢,这下两相抵消了。”
漪乔怔了怔,喷笑道:“我早忘了束脩这档子事儿了。”
“我们初遇时便说好的,每日十两,一个月三百两银子,”墨意垂眸敛去眼底的追忆之色,浅笑道,“那我便不还了,就当抵债了。”
漪乔摆手笑道:“不要了不要了。其实当时我开出这样的天价是想吓退你来着,没想到你一脸嫌便宜的样子,答应得还很干脆,当时吓懵我了。”
墨意见她面上始终有些讪讪的,知道她是为两个不争气的弟弟过意不去,便故意将话岔开了。
这雅间是单独辟出来的,且隔音效果极佳,外间的嘈杂一点也传不进来。此时雅间里只有漪乔与墨意并几个小厮,屋子里安静得很,只闻他们二人的谈话声。
漪乔时不时朝门口看看,然而始终没等到她想看到的人。
不会是被她气得拉着沈琼莲逛灯市去了吧?
漪乔深深叹了口气。
她正心神不定,忽见适才出去取书稿的两个小厮躬身进来,当先一人手里捧着个精致的黑檀木小书箧。
墨意起身绕过桌椅,将打开的书箧双手递给她。漪乔见他仍旧立在她身边,抬头笑问道:“怎么了?”
“我说了是来讨教的,”墨意似模似样地微微俯身倾耳,嘴角含笑,“望老师不吝赐教。”
漪乔被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着示意他坐下。墨意也不推辞,就近坐在了她身边。
“这是你?”漪乔指着手稿前的署名问道。
墨意凑过去看了一眼道:“那是我的表字。”
“啊?你都没说过啊。”
“从前取的,不太想用了。小乔算是我的师长,直呼名讳也是当得的,所以就没说。”
“好厚啊,”漪乔将书箧放在膝上,大致翻看了一下,惊叹不已,“这得花多少工夫啊!”
“这几年间有余暇就写一些,确实攒了不少,不过还没写完。”
漪乔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正欲说话,忽听外间一阵喧哗。
刘掌柜叩了叩门,得允后推门进来,朝墨意躬身笑道:“公子,外头有两位客官要见雅间里这位姑娘。”
“让他们进来。”墨意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终于来了,还以为真的逛灯会去了呢。漪乔舒了口气。
不过,他来就来,还真把沈琼莲带来了?
她听得一阵脚步声进门,转头正要张口,却又生生顿住。
不是祐樘和沈琼莲,是两个书生。其中一人便是方才站在酒楼外盯着她看的那位。
“你们……找我?”漪乔不确定道。
那二人本就拘谨,听她问话,对望一眼,其中一人硬着头皮上前几步,尴尬笑道:“乔……您真的不记得我了?”
漪乔见他好似知道自己的名字,还对她用敬称,疑惑了一下,但她实在想不起对方是谁,于是开门见山问道:“阁下是哪位?方才阁下在酒楼外盯着我,我还以为是认错了人。”
那人当下就急了,却也不敢失礼,赶忙拱手道:“在下孙伯坚。”
“孙伯坚……是谁?”
孙伯坚急得团团转,哭丧着脸语无伦次道:“我就是……那个,当初定的亲……只是后来……哎呀,乔妹妹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