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樘又想起郑旺在外头掀起的风浪,一想到漪乔为此背的黑锅,他面上的神色便愈加凛冽,冷笑道:“你说的这一桩桩一件件,朕怎么不知?”
郑旺原本瞧着他那冷沉的脸色心里正打鼓,陡然听到这么一句,如遭雷轰,立时傻在当场。
“你,你……”郑旺抖着嗓子,目眦欲裂。
周遭的锦衣卫和狱吏们皆露出一脸鄙薄之色。若非陛下提早做了吩咐,他们早对他鞭笞伺候了,哪容得他嚣张到现在。
不过这老儿左右是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朕听闻你去找驸马都尉齐世美时便飞扬跋扈,态度倨傲,原本尚有些不信,毕竟世上能有愚蠢若此的人,实在难以置信。不过朕方才算是见识到了,”祐樘寒声一笑,“好一个国丈啊,好一个郑皇亲!”
郑旺惊惧之下,浑身觳觫不已,颤声道:“你……你真是皇上?可你这身衣裳……”
镇抚使一直有些担惊受怕地瞧着陛下的脸色,此时又见郑旺口出此言,实在忍不住了,唯恐下一刻天颜大怒,朝郑旺身边的几个狱吏和力士飞去一记眼刀。
几人微一点头,一齐将郑旺按趴在地上,一狱吏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还不见过圣上!”
漪乔摇了摇头,心道,难道只有穿龙袍的才叫皇帝么?这郑旺肯定是看戏看多了。
郑旺跪在地上磕头不停,口中直呼有眼不识泰山。
祐樘的目光在郑旺和郑金莲两人身上扫了扫,对郑旺道:“你口中做了皇妃的女儿,叫什么?”
惊魂未定的郑旺懦懦开口:“乳名王女儿……后起了个大号,叫……叫郑金莲……”
祐樘继续问道:“那你女儿身上可有何印记?”
郑旺记起前几日有个锦衣卫头目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不知眼前的皇帝也问这个作甚,老实答道:“有有有。小人的女儿小时候出过痘疮,右肋上有几个痘疤,还被热汤烫过,背脊上有一道印子。”
祐樘微一点头,下巴朝郑金莲稍稍一扬,道:“跪在你身边的那个便叫做郑金莲,你口中将来要做皇妃的女儿便是她吧?”
郑旺又是一惊,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往身边看了看,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女儿可是……”
“你若不信,自己去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你说的那些印记便是。”祐樘道。
漪乔将头偏到他耳畔,半真半假地小声道:“怎么好似你很了解她身上有什么似的。”
祐樘凝望着她的眼眸里划过一抹温柔的笑意:“我自然是不晓得的,但肯定错不了,我都提前查过了,郑金莲的父亲就是郑旺。”
“我忽然想起来了,”漪乔略一挑眉,“你既然不打算对郑金莲用刑,那方才用这个威胁她作甚?”
“谁说我没打算对她用刑?我本来就是想让乔儿解气的,不过后来想想眼下尚不是时候,会被误会成屈打成招的。”
漪乔觉得这说辞很奇怪,皇帝都亲自审案了,谁敢有微词?何况郑旺还说了郑金莲的身体特征,是真是假,届时一验便知,由不得众人不信。
郑旺惊疑不定地瞧着身边的郑金莲,试探着喊了一声:“女儿?”
郑金莲狠狠啐他一口,凶恶道:“呸!谁是你女儿!你女儿早死了!”
郑旺怔了怔,忽然全身一瘫,死死盯着她:“你真是……”
郑金莲突然暴躁起来,挣扎着要扑上去咬他,被狱吏们按住后仍旧龇着牙,狂暴吼道:“从你卖掉我开始,我就再不是你女儿了!我被人倒卖了三回,你可知我当时的艰辛?如今你以为我发达了所以来寻我了。”郑金莲讥讽地笑了几声,“若非如此,我死在外面你也不会关心吧!可惜啊可惜,你攀不上富贵,这回怕是要把命搭上了!”
郑旺再是不想承认,眼下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当下心里一凉。随后,他听到一个锦衣卫小头头模样的人念了一份卷宗,这才知晓自己女儿到底犯下了怎样的弥天大罪,自己到底办了一件多蠢的事。郑旺受不住刺激,当即眼前一抹黑便晕了过去。
祐樘命人将郑旺暂且拖到一边去,随即扬声道:“传刘山和妥氏兄弟。”
漪乔正疑惑这些都是谁,便见几个狱卒押着三个人从外面入内——一个太监模样的阉人,和两个中年男子。
待到三人一一自陈过后,她才知道那个太监原来是乾清宫的内使,那两个男子是锦衣卫舍余,分别叫妥刚和妥洪。
祐樘冷着脸道:“说吧,郑旺如何会以为自己女儿是太子生母的。妥氏兄弟先说。”
妥刚和妥洪虽然不知道这发话之人是谁,但好歹也和锦衣卫里的人打过些交道,再瞧瞧周围众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猜也能猜到此人必定身份极贵,赶忙恭恭敬敬地照实答了。
妥氏兄弟不知眼前之人是谁,刘山却是认得的。
他虽然身份卑微,但到底是在乾清宫当差的,帝后不记得他,他却远远地见过帝后几眼。如今一瞧见座上二人,早吓得丧魂失魄,软倒在地上抖个不停。
妥刚和妥洪兄弟二人说罢,刘山还杵着不动,被狱吏推了一把后,他才回过神来,忽然痛哭流涕,伏地道:“万岁爷饶命!饶命啊万岁!都是小的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了……”随后开始一五一十地交代事情的始末。
妥氏兄弟一惊,互望一眼,皆是面色煞白。
那座上之人竟然是今上!圣上亲审,足可见他们捅了多大的娄子,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漪乔方才听了妥氏兄弟的陈说,眼下又听着刘山的供述,觉着这出闹剧真是可笑至极。
原来,郑旺是武成中卫中所的军余,在其女十二岁时将之卖给了东宁伯府,没过多久,郑氏又被转卖给沈通政家做婢女。后来郑旺听闻驼子庄郑安家有女在宫内,似乎即将成为皇亲,郑旺不知怎的就认为那是自己女儿,跑到京城找到相熟的妥氏兄弟帮忙打听。
妥刚和妥洪听郑旺说自己女儿可能做了宫中贵人,觉得有好处可捞,当即应下,又细心地让郑旺写一张帖子,把自己女儿的身世来历都写在上头。二人作为锦衣卫舍余,在京城里有点关系,于是得以入到皇城内,一路到了紫禁城北面的玄武门外。正发愁进不了皇宫,恰遇乾清宫内使刘山,由此和刘山搭上了线。
妥氏二人将郑旺写的帖子交给刘山让刘山帮忙打探,但是回去后等了一月有余仍未见消息。妥氏兄弟和郑旺一合计,觉得是因为没有送礼,于是郑旺送去了几袋米面孝敬刘山。
这出闹剧缘何掀起,关键就是在刘山身上。
拿人手短,刘山拿了郑旺的东西不好不办事。他在宫内多方打听之下,果得一名唤王女儿的宫女,但这宫女说自己父亲姓周不姓郑,刘山遂失望之极。
刘山觉得这事不好跟郑旺三人交代,于是骗其说,已经找到了郑旺的女儿,只是因为郑氏被卖过三次,想要认郑旺这个爹却又有所怀疑。郑旺信以为真,于是下了血本,三天两头送些果食缯帛之类到刘山那里,托刘山将之交予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