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怒道:“反了你了!你仗着皇帝宠你,连先帝的贵妃都敢打!”
漪乔示意拖她下去的内侍稍停,笑道:“你总扯上陛下作甚,本宫可是为太皇太后教训你——再加十大板。”
邵氏顿了顿,怒气冲冲地道:“你认为太皇太后崩了就能随你怎样说了么?!”
“太皇太后纵然在世,也定然不会为你出头的,你当初一门心思谋划着废长立幼,太皇太后恪遵礼制,又最是疼爱陛下,你以为,她老人家不恼你?好了,再加十大板,”漪乔笑看着她,“已经四十大板了,你真的不闭嘴?”
邵氏瞪着一双骇人的瞎眼,阴森笑道:“你有本事就打死我,看杬儿和枟儿会怎样!”
邵氏育有三子,薨了一个,还剩两个——朱祐杬和朱祐枟,但都已就藩。
漪乔笑着道:“贵太妃十几年没和人斗心眼,变傻了?你要不要再琢磨一下你方才的话?”
自从朱棣靖难成功之后,明朝藩王的权力就急剧缩水,同时又被严格限制自由,就藩之后就和坐牢差不多,除了生活优渥,其余的还不如庶人。这种空壳子亲王,连皇帝的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祐樘没和朱祐杬计较当年他对他的种种不敬,没把邵氏的账算在她三个儿子身上已经是宽容了。
“退一万步讲,纵然是两位王爷能帮上忙,贵太妃对太皇太后不孝不敬,占理么?”
邵氏被她这话堵得不轻,愤恨地咬着嘴唇,咬得一片鲜血淋漓。
漪乔再不想看见她那鬼似的样子,命内侍将她带下去行刑。
四十大板打下去,凭着她那破败的身子,大概够去半条命了。
漪乔忽然隐约想起嘉靖帝他爹好像就是朱祐杬,那么邵氏就是嘉靖的祖母了。
想想历史上刻薄寡恩、阴暗变态的嘉靖帝,她不禁在心里冷笑,这对祖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她要帮祐樘逆天改命的话,大明王朝之后的走向大概都会随之改变,那么或许就不会有什么嘉靖皇帝了。
总之,朱祐杬一脉休想翻身。
礼部当日就拟定好了大行太皇太后的丧礼仪注,祐樘参酌详审之后,稍作修改便命人去准备了。
他这几日脸色都有些阴郁,也不怎么说话,漪乔尽可能多地陪伴他,也越加上心地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希望他能早日走出祖母过世的阴霾。
丧礼之后,又给太皇太后上了谥号,就差下葬了,漪乔以为这丧事算是快办完了,谁想到居然出了想不到的波折。
原来,周太皇太后当初在英宗朝做贵妃时,就和英宗皇后钱氏较着劲儿,英宗驾崩前明确说要与钱皇后合葬,但周老太太心里不忿,等到成化四年钱氏崩了之后,想阻止合葬一事,但朱见深不敢违抗父亲的遗命,百般劝解之下才算是顺利将钱氏葬于英宗的裕陵。
但如今准备将周老太太也下葬裕陵时,有了个意外的发现——英宗的玄堂左侧,也即钱皇后的下葬处,竟然与英宗玄堂相隔数丈远,中间的隧道都被填实了。而只有右侧的圹穴与玄堂之间才是相通的,虚位以待。
让钱皇后与英宗合葬却异隧,这一看就是周老太太当年差人暗中做的手脚,那留出来的独通英宗玄堂的空圹便是为自己准备的。如此一来,到时只有她才是真正与英宗合葬的。
祐樘研究了裕陵图之后,本想将钱氏与英宗中间被堵上的隧道疏通,但钦天监奏禀说恐动地脉,影响风水,只好作罢。
但紧接着又面临一个问题,就是祔庙。所谓祔庙,指的是将牌位放入供奉列祖列宗的太庙里。而能有资格祔庙、与皇帝配享太庙的,只有皇后。可周老太太当初只是贵妃,只是因为生了长子朱见深,后来朱见深登基,母凭子贵,才被尊为皇太后,所以按照礼制,是没有资格祔庙的。
除开代宗,大明在宪宗之前还未出现过嗣君生母或嫡亲祖母非先帝皇后的情况,所以并没有可供参考的先例。这可难坏了一众臣子,大行太皇太后抚育了今上和先帝两代君主,今上又对祖母孝敬有加、感情甚笃,不让她老人家祔庙有些说不过去。
是以,阁臣刘健等人翻遍典籍找寻一帝配享两后的前例,搬出唐代有一帝祔两后、宋代甚至有一帝祔三后的掌故,提议让钱皇后的神牌居英宗神牌左侧,大行太皇太后的居右,参照前代先例,如此一帝两后也算是有理可循。
祐樘虽然也想让祖母祔庙,但也心知这样于礼不合。如此廷议了好几日,踟蹰再三后,他最终还是决定不祔庙,合葬之后将祖母的神位别祭于奉慈殿,同时把祖母谥号里的帝谥去掉,重新上了谥号。
漪乔感叹,这件事就是情与法的冲突,确实为难他。
皇后崩后,有三大待遇:与帝合葬、谥号系帝谥、祔庙配帝享。譬如王太后将来崩了之后,就能与先帝合葬茂陵,谥号里加上先帝的谥号“纯”字,将神牌放入太庙与先帝同享最高规制的供奉。
但这是只有皇后才有的尊荣。
祐樘将大行太皇太后与先帝合葬,已经是破例,其他两项不能再逾制。
祐樘生母,孝穆纪太后之前也是按照这个规格来的。纪氏是在祐樘登基后才被追尊为皇太后,上的谥号里也没有加先帝谥号“纯”字,更加没有祔庙,而是别祭于奉慈殿。只有迁葬茂陵这一点,算是破例。
漪乔觉着或许纪太后不和朱见深合葬的话在地下还能清静一点,但祐樘执意为之,想来也是为了帮母亲出一口恶气。
漪乔暗笑,先帝最爱的万贵妃不能和他合葬,和他死后同穴的反而是他生前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后妃,也不晓得他会不会觉得憋屈。
“所以往后这祔庙制便是定下来了?”漪乔将手里的捧盒放下,转头道。
祐樘批览奏疏的动作顿了顿,道:“嗯,一帝一后才合乎礼法,唐宋的前例不可循。”
漪乔在古代呆了这么些年,虽然没培养出多么深厚的礼法观念,但她清楚无规矩不成方圆,皇室的规矩尤多尤严,若是随意坏规矩,就乱了套了。
祐樘半晌没听到声响,抬头见她正兀自思量着什么,微一忖度,道:“乔儿可是觉得为这些虚事犯难很不可理解?”
漪乔抿抿唇,点头道:“有一点点。但我也知道个中利害,所以大体还是能理解的。”
祐樘道:“嫡庶有别,不可僭越,否则规矩大坏,便没有章法了。”
漪乔笑着点头:“我知道。不过我这回也算是见识到了一回后妃之争,太皇太后居然暗中改了裕陵构造,让英庙和钱皇后同陵异隧,这就是变着法子将钱皇后排除在外了,最后只有太皇太后是真正和英庙合葬的。”
“祖父和钱氏也是伉俪情深,奈何钱氏无子。皇祖母虽然生有皇子,但始终不得祖父宠爱,皇祖母那样强势,明里暗里一直在和钱氏斗气,但终究是争不来祖父的心。祖父驾崩前特意再三嘱咐要和钱氏合葬,皇祖母心里想来也是愤懑已极,能做出破坏二人合葬的事也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