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朱厚照喊完父亲,霎时泪如雨下。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面前,拉着父亲的衣袖,哑着嗓子道:“爹爹,是爹爹想得太严重了对不对?前阵子爹爹还和儿子一起去西苑骑马呢啊……当时爹爹还答应儿子,等到七八月的时候带着儿子还有母后和妹妹去南苑,儿子和爹爹去围猎,母后和妹妹去摘果子看麋鹿……这才过去多久啊……”他言至此已是哽咽不成声,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抬头道,“爹爹当时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做好功课……爹爹是不是觉得儿子最近不乖?那儿子再也不到处乱跑了,听完课就回去看书练字,好不好爹爹?”
祐樘低头看着哭得双目红肿的儿子,沉默少顷,道:“你该知道爹爹的脾性,所以你该清楚如今的状况。这十几年来,爹爹一直尽力让你过得无忧无虑,就是因为爹爹的幼年过得苦,想让你过得甜一些,其他事情爹爹暂且帮你扛着,等你长大了再说。你从降生至今,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爹爹的离开将是你遇到的第一个坎儿。爹爹虽然宠着你,但这十几年来也一直尽最大力气栽培你,该学的你都学到了,所以你有能力迈过这个坎儿。”
朱厚照抽噎半晌,忽然握拳咬牙道:“爹爹不过是得了风寒,居然变成了今日这样,是不是有人想害爹爹?儿子要去查查,要是让儿子揪出那个人……”
“不必查了,记住我今日所说就是了。”
“爹爹?”
祐樘不解释,只道:“我走了之后,你便开始准备登基事宜,国不可一日无君。”
朱厚照姑且压下心中的疑惑,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伏在爹爹膝头,哽声道:“儿子不要当皇帝,儿子愿意当一辈子太子,儿子只想让爹爹好好的,咱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可爹爹不能继续陪着你们了,生死有命。爹爹将大明的社稷江山交予你了,祖宗创业艰辛,希望你能好好担着这份责任。”祐樘倦极,语声越来越低。
朱厚照惊觉不妙,膝行上前扶住爹爹,却见爹爹无力地拉住他,虚弱道:“爹爹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你定要记好了。”
巳时正,日光已近晌午的炽烈。
但漪乔心里却是彻骨的冷。她坐在东暖阁里,看着床上已然昏厥的人,神情呆愣。
他下了死命令不准她进弘德殿,她只能站在殿门口等着。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写好了遗诏,却又传令将照儿宣来。儿子来了后,他还是不让她进去。等儿子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神情恍惚地出来,他又召来了牟斌,但依旧不准她进去。
于是她就站在殿门口等了一个时辰。
直到他自己从里面走出来。她见他神情恹恹,脚步虚浮,连站都站不稳,也没顾得上问他在避着她什么,当下便上前扶住他。他说要回东暖阁,她便和宫人一起把他搀回了东暖阁。然而他还没走到床边,就昏了过去。
汪机查了脉象,犹豫了一下才告诉她,温热邪气已经深入下焦血分,病症已至最深重的一层,陛下随时可能殒命。
怎么会这样呢?药不管用,蓝璇也不管用么?
她呆坐片刻,将目光转向他胸前的玉佩。
方才他沐浴时,她暂且帮他把玉佩收了起来,后来他昏厥后,她就又赶忙帮他戴了回去。
她将玉佩掂在手里,见它没有显现任何异象的征兆,就和普通的玉石没什么区别。
难道巴图蒙克给她的是假的?
漪乔的手猛地攥紧,但又很快松了开来。
不可能是假的,她两年前还看到它在上元月夜生发出异光。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
她正自出神,忽听他喃喃低语,她仔细听去,发现他一直在说口渴。
漪乔想到汪机的话,心里更冷。
津气外脱,他会一直感到口渴,但喝水其实根本不管用,最后他或许会亡阴脱液而死。
可她还是吩咐宫人去倒了杯冰水,自己亲自给他一口口喂进去——她知道他现在极度恶热和口渴,她就想让他好受一些。
她想起他之前病情明明已经出现了好转,就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继续恶化下去。
那么之前的到底是病情暂时性被压制,还是……
回光返照四个字呼之欲出,但她不愿意去承认。
她又让汪机开了一副药给他喂了下去,看能不能压下他的高热。
她心神不定地守了半天,在心里向满天神佛祈祷了个遍。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给他换冰袋的时候,她发现他居高不下的体温竟然降了下来。
她欣喜不已,叫汪机来诊脉。
汪机松口气,跟她说病势算是暂时稳住了,暂且没有性命之虞。
漪乔觉得这总是反反复复的很是奇怪,想向汪机问清楚,又怕扰到祐樘,便将汪机叫到了外头。出来后,汪机说陛下真阴将枯,病情沉重,建议她将太医院的太医都叫来,众人一起商讨治法。
漪乔应允下来。吩咐下去后,开始询问祐樘从昨日到今日的病情发展。
昨日趁着祐樘跟三位阁老托孤时,她就将汪机叫出来询问过祐樘的病况。结果汪机跟她说,陛下的病情似乎只能暂时压制和拖延,这些日子以来其实都不见根本上的起色。
眼下她问起昨日的凶险和今日的短暂好转,汪机踟蹰着告诉她,其实陛下的病情一直在恶化,不见根本的好转,不管服药还是针灸都只能缓解一时的症状。他见她脸色煞白,补充说他还是在竭尽全力地医治,他们师徒私底下也一直在研究怎么控制陛下的病情。
漪乔沉默了一下,询问陛下早晨的状况是否回光返照。
汪机沉吟片刻,不得不照实答说他觉得有这个可能,但也可能是因为药物暂时将病情压制住了。
漪乔压抑地叹口气,转身领着汪机回东暖阁。
她刚一进去,就看见太监张瑜端着一碗药给昏睡中的祐樘灌。
她惊讶之下快步上前,下意识地一把夺过药碗,劈头问道:“你给陛下喝的什么?”
张瑜见是皇后,赶忙行礼答道:“回娘娘的话,是太医刚开的药。”
“太医刚开的药?”漪乔疑惑道,“都还没开始合众商讨,就开药了?是谁这么神?”
张瑜邀功心切,连忙道:“是刘文泰刘院判。这药端来之后,刘院判说要趁热服用,可娘娘又不在。小的等这汤药晾得差不多能入口了,就先给万岁爷服用了。”
太医院太医众多,漪乔对这个刘文泰没什么印象。她想了想,这几日来看诊的太医里似乎也没这个人。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汪机好奇这人开出来的是什么药方,请求漪乔让他瞧瞧那药汁。
张瑜手里的药还剩下半碗没灌完,方才就那么被皇后一把夺过,又被汪机一脸怀疑地瞧着,心里憋屈,老大不高兴地跪在地上。
汪机端起那半碗药闻了闻,动作忽然一顿,脸色变了变,眉头紧蹙着看向张瑜,质问道:“刘文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