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盈,你果真变了许多。”他慨叹。
“是吗?”叶姿一惊,“以前的我不会这样说话?”
“那是自然。你不是最爱征战沙场,纵情杀敌吗?”他颇为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反应。叶姿抿了抿唇,将视线移到远处巍峨的楼宇间:“一直厮杀的人,终有一天也会感到累的吧?”
耶律臻踌躇万般,末了,只长叹一声。
“走吧,启程去燕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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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前车马整肃,即将出发。
耶律臻端坐雪白骏马之上,已换了装束。与先前的戎装打扮不同,如今的他卸去盔甲。赤金冠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浅黄色锦袍剪裁精细,周身皆以玄黑狐绒作为镶边,于华贵中又显沉稳。
叶姿撩起车帘,“为什么朔方国送回质子,却要你和我前去迎接?”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叶姿直言:“我本以为朔方既然有意求和,就会直接将凤羽送到上京。再有,北胤王……”
“你说什么?”耶律臻忽而眼神一收。
“啊,不是,我说我父王……”她急忙转口,“他不是在朔方境内吗?为什么不是他去接回凤羽?”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缓缓道:“之前朔方国只是派遣使者来请求我朝停战,父皇虽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但还需要他们派出可信的人亲自来我们北辽签下盟约才作数。因此目前你父亲还不能撤兵回朝,以防朔方人出尔反尔。另外,你忘记了最关键一点——是凤羽要求你前去接他。”
“好像是这样。”叶姿勉强笑了笑。耶律臻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眼睛:“他一向与你最亲密,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丝毫没变。我希望你在见到他之后,能想起过去。”
远处钟声震荡,惊起飞鸟无数,叶姿心神不宁间,马车缓缓而动。
第九章 大漠残阳
宫阙肃穆,内侍匆匆穿过幽深长廊,到了御花园门前。隆庆帝正快步而来,内侍小步上前低声道:“太子已经和郡主启程离京。”
隆庆帝颔首,不发一词地继续前行。不远处有一十来岁的孩童正在临帖习字,一旁的石桌上摆满色泽娇嫩的糕点,圆润晶莹,煞是诱人。但这孩子却毫不分心,起笔严谨,神情专注。
身披银红斗篷的彤妃正从旁指点,见隆庆帝大步流星,眉宇间却含着不悦,忙起身柔柔拜道:“圣上。”
“平身。”隆庆帝一挥手,兴致索然。
那本来还在认真临摹的孩子抛下笔,扑至他身前:“父皇!”
隆庆帝心头怒气这才稍稍消散,拉着他坐到石桌边。宫女上前端送茶点,彤妃却将她们屏退,亲自捧起碧绿如翠的糕点送至皇帝口边。“圣上,这是从西域快马加鞭送来的长寿果,还请品尝一番。”
隆庆帝摇摇头,取过糕点递与孩子,道:“朕没有食欲,给致儿吃了便好。”
“多谢父皇!”耶律致不过十岁左右,却依着大人的模样一丝不苟地跪拜叩谢,随后又将糕点奉送到彤妃面前,“母妃一直等着父皇回来,还没有用餐,请母妃先尝尝。”
彤妃眼中含喜,隆庆帝也颔首道:“致儿向来都温文懂事。”
“致儿,你方才在练字前跟我怎么说的,再说一遍给父王听。”彤妃向孩子微微笑道。
“嗯。”耶律致伏在隆庆帝膝头,“父皇,你何时有空?我想跟您一起去狩猎,学学射箭的本领。”
隆庆帝拈着胡须笑道:“好说,待朔方国与我朝定下盟约后,朕便带你去好好狩猎一番。”
耶律致欢喜不已,彤妃见隆庆帝缓和了脸色,便温言细语问道:“圣上方才与何人生气?怎么回来时愁容满面?”
隆庆帝一边抚着耶律致,一边冷冷道:“臻儿越长大越意气用事,刚才在大殿上竟敢违逆朕,想要叫北胤王一举攻下朔方国都。”
“原来又是太子殿下惹圣上发怒……”彤妃蹙眉,倒了美酒递与隆庆帝。耶律致毕竟年少,听得此事后不禁道:“父皇,我听说北胤王作战厉害极了,把朔方军队打得大败。”
隆庆帝望了他一眼,举杯缓缓而饮。彤妃试探道:“那圣上是真的准备与朔方议和了?”
“难道你们都愿意让北胤王打下朔方?”隆庆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杯,“这北辽的江山,毕竟还是我耶律一家所有,他萧益若是果真大举进军攻破朔方,岂不是成了万人之上的英雄?”
“万人之上?”耶律致眨着眼睛,“太傅说,凡是臣子都只能居于君王之下。北胤王再厉害,又怎能超过父皇?”
隆庆帝拍拍他的背:“你要记住,树高易折,人也一样。”
耶律致似懂非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彤妃唇边微含笑意,抬手拢了拢鬓发,随即又替隆庆帝斟满了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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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队迤逦穿过城门,耶律臻回首望去,远处日光渐淡,宫殿已消隐不见。此时距离他一路奔波赶回上京,不过半日时间。
一声轻响,叶姿打开了马车窗户,脸色略显苍白。耶律臻回过神来,侧脸问道:“凤盈,这一路都未曾让你回到王府休息,可还禁受得住?”
“是有些累……”叶姿撑着下颔,不想违心回答。耶律臻此时倒像是已经恢复了寻常心态,温和道:“我知道,你腿伤才愈合不久。不过此去燕州一路都有驿站,不会像之前那样风餐露宿。”
她点点头,心不在焉地望着路边枯树,想到没多久便要面对那所谓的“弟弟”,便是一阵烦乱。
“萧灼炎与呼尔淳奉命去宗祠守护世子灵柩,等你父王返回上京,会再与你一同前去祭奠。那时候,凤羽也回到了你身边。”耶律臻为缓解她的愁闷随意说着,叶姿却忽而问道:“当初两国交换质子,我们将凤羽送去朔方,那朔方难道没有送人过来吗?”
“自然是有的,不然当时怎会答应。”耶律臻顿了顿,“朔方质子是福王世子,福王是他们前任君王的兄长。”
“那这个质子呢?”
“……他到北辽后不足一年便因病去世了。”
叶姿一怔:“所以引起了两国交战?”
“也不全是。”耶律臻犹豫了一下,“父王当时派遣使臣送去书信致歉,并想将凤羽接回,但福王在朔方权势极大,又素与北胤王交恶,便阻止了此事。那时我朝与新宋发生龃龉,父王也无心再与朔方争执,接回凤羽的事便就此作罢。此后两国之间日益不合,朔方成佑帝在福王的怂恿下,一再侵犯我北辽疆土,战役就此而起,凤羽回国之事,便被彻底搁置了。”
叶姿蹙眉道:“难道北……我父王也没有坚持要将凤羽接回吗?”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你父王率兵四处征战,哪里还有心思顾及此事?何况你兄长年满十六便随军参战,颇有北胤王雄风,或许你父王起初还思念凤羽,后来便也只能压制在心中,将所有精力都投注于世子身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