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微怔了怔,没再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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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的雪绵绵不绝,落了一阵又一阵。
虽然用药酒之后减轻了疼痛,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九郎的右腿还是瑟缩地痛。难得天色放晴,他实在没法再熬下去,便去了医馆。
马车在街市缓缓行进,他闭上眼睛倚着车壁,却听仆人在窗外喊了一声:“薛家娘子!”
他轻开了一丝车窗,仆人纳闷地张望着后方,嘀咕道:“看着像极了那个洗衣娘子,可她怎么只管往前走?”
马车还在慢慢前行,街上行人络绎往来,有个身穿青布长裙的女子正头也不回地朝着一条小巷走去。
九郎在车上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忽敲着窗棂,对仆人急促道:“停车,掉头过去。”
仆人一时没明白意思,此时街角处爆竹喧天,一家酒楼新近开张,四周行人被那热闹吸引,纷纷围拢过去。道路本就狭窄,马车在人群艰难地掉转方向,朝着那条小巷追赶了过去。
然而等他们赶到之时,小巷幽深,已经没有那个女子的身影。
不远处的爆竹又窜上了天,隆隆炸响,扰得人心头发震。
“她住在哪里?”九郎侧过脸,问那个仆役。
仆人愣了愣,道:“平日只在河边见她,却不知道她究竟住在哪里……不过每次都看她来去匆忙,应该是住在很远的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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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打听这个薛家娘子的真正住处。
她虽然做事勤快,但很少与人交谈,也从未告知别人自己的住处。他一个年轻男子要仆人去打探陌生女子的下落,自然更是难上加难。好不容易才从另一雇主那儿探得了模糊消息,据说她大约是住在城西白沙庄一带。
得到这个讯息的时候,天色已晚,寒意亦层层加深。
仆人劝他明日再做打算,可是九郎却执意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满是积雪的砖石路,赶到日落之前出了城门。城外的道路越加难行,未化的积雪结成了冰,马车行进困难,加之他们对地形不熟,等找到白沙庄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可是村庄里并没有这个人。
问了一圈,才知庄后有条小河,河边有间小屋,里面是住着一名逃难至此的女子。
“她到这里多久了?”他问道。
村民想了一会儿道:“大概快两年了吧。”
九郎的心间沉坠得难受,低声又问:“一直是她自己独自生活吗?”
“是啊,后来不知从哪儿弄来只小猫,我常看到她带着那猫儿去河边洗衣服呢。”
……
九郎将仆役留在了村子里,自己去了通向河边的小路。
新月冷冷升起,照着枯草间的皑皑积雪。蜿蜒的河上还覆着薄薄的冰,唯有底下流水缓缓,在寂静中发出些微的声音。
身后的白沙庄内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忙碌了一天的村民们正与家人围坐一起。
而前方昏暗无光,他只有凭借着淡漠的月色,才能勉强辨出脚下的道路。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河流走,头脑中竟是异乎寻常的空荡,甚至最后连自己已经走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都不曾意识到。
一道山坡阻住了去路。
而就在山坡之下,河流之畔,有一座小木屋沐着清冷月色。屋前架着竹竿,许许多多的衣服与床单悬在那里,被风吹动,犹如沉默的海。
一直空白得近乎麻木的心在这一刻忽然被某些情绪充塞填满。
夜风吹来,屋畔枝桠晃动,有一团小小白影在梢头悄悄探了探,又跃了下来。
浑身雪白,唯有额头浅黄的猫儿就在离他不远处蹲坐着,用澄澈的眼眸望着他,歪过脑袋,忽而发出轻轻的叫声。
他鼓起勇气朝前走了一步,小猫警觉地朝后退,眼看就要逃走。却在此时,屋后的矮树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多时,有人背着一大捆柴草自暗处钻了出来。
他震了震,站在那里,竟不能再往前一步。
而背负柴草的少女愣愣地站在他对面,却也好似丢了魂魄。她悄然追随他来到河间,像影子一样生活了那么久,如今见了他的人,却手足无措直至无法捡拾起散落一地的心,惊惶之中亦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猫喵呜地叫了一下,逃到她裙边蹭了蹭,只露出半个脑袋来打量那个陌生的男子。
九郎看着她,淡淡的月光下她的眉目不甚清楚,隐约比以前憔悴了些,眸子却还是黑得如同沁了水的珠子。
他走上前,她却低下头,似乎不敢直视。
一枚细小的枯叶藏在她的刘海间,随着微风轻轻簌动。
“怎会藏在这儿?”九郎低声说着,一抬手,自她发间将枯叶轻轻摘出。
【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在正文结束的时候不是BE了,双澄在失踪后的日子到底去了哪里,不知有没有看明白?
这篇文写的艰难,中间因为各种事情停顿了好几次,十分感谢始终坚持着看完的各位,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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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番外春风不负年年信
她对着他哽咽不能语,泪水止都止不住。
九郎默默地将一方白帕递给她。双澄站着发怔,却又不好意思去接。他看着她那过分拘束的样子,心中一软,道:“干什么愣着?”
“怕弄脏……”她的话还未说完,九郎已经拿着白帕给她拭了拭,又道,“弄脏了,你也会洗干净的,不是么?”
双澄听出了他话里藏话,不由更赧然。那小猫儿却不识趣地在两人脚边蹭来蹭去,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
“我在街上见过它。”九郎看了看小猫,“那时候你也在附近?”
双澄局促地背过双手,点了点头。
他沉默片刻,问道:“若是我不来,你打算一直躲着不见?”
她侧过脸去,低声道:“你是因为认识了我才落到这地步,如果我再来找你,岂不是要将你害死?”
“……现在不会了。”九郎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随后认真道,“双澄,不要再躲在远处……让我找不到你。”
双澄的眼里又浮起波光,雾蒙蒙的,让她看不清面前的人。可是指尖一暖,已被他小心地握在掌中,久久不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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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慢慢地升上了暗蓝夜幕,屋子里只燃起一支蜡烛,袅袅地发着微光。
她带着他坐在床边,借着烛光仔仔细细看他的容颜。他就在面前,真真切切的,虽然眉间多了忧郁,可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还是以前的九郎。
他问起她后来的经历。她答的简单,却只从听闻他被逐出汴梁,于是也跟着来到河间说起,唯独缺少了从繁塔受伤跃下后发生的事情。九郎听她说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从繁塔跃下的时候,是不是受了伤?我与元昌找到树林里去,看到地上有折断的箭和大滩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