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笙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天淼随后便离开去替奚秋弦取药,她却并未回到自己屋中,而是等在了路边。待得其余众人都各自散去,她才又来到奚秋弦院前,此时那屋中传来天淑的低声抽泣,奚秋弦继而说了些什么,她才渐渐止住悲声。银笙怔了会儿,正待离开,那屋中却突然又有人哑声叫了一下,声音压抑痛楚,像是实在无法忍耐才不得不喊了出声。
她被这惨叫吓了一大跳,细细回忆却像奚秋弦的声音。此后屋内再无动静,她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进去探望,思索之下,终还是怏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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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笙不想回房,一个人沿着小径走了许久,抬头时才发觉自己来到了先前与奚秋弦一起到过的长廊前。她独自在绿萝藤下坐着,托着腮望着远方,忽望到这长廊尽头的树丛间有褐色藤蔓攀生。银笙先是一怔,这东西在她居住的山里也有许多,平素若是受了伤,或是被师傅责打了,她都会偷偷来到林中采了敷在伤处。如今偶然在此见到,便有熟悉亲近之感,但很快想到奚秋弦也同样伤了筋骨,于是她便飞奔过去,踮起脚尖折下了数把枝叶。
回屋后,又找来工具碾磨藤叶,将之捣成糊状后包在帕子中,起身便出了门。
此时夜幕微蓝,残月斜照,银笙有意躲开旁人,到了他的院前,见正屋中亮着灯火,纸窗上倒映出女子忙碌的身影,想必是天淑还在照顾他的起居。
银笙能感觉到天淑不喜欢她,便不想自讨没趣,躲在院墙外静静等着。过了片刻,听得房门一开,之后天淑快步走出院落,朝着北边庭院而去。
银笙等她远去了,急急忙忙溜进院子,见房门紧闭,便抬手敲了敲。
“那么快?进来吧。”奚秋弦在里面说着,声音比平时要虚浮一些。银笙怔了怔,将草药藏在身后,推门走了进去。
☆、第十三章 烛火夜照白衫轻
堂屋中很是昏暗,银笙只依稀看到有檀木桌椅摆放正中。屋子左侧竹帘后透出灯火光亮,想来那才是他的卧房。她握着手中的草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撩开了竹帘。
屋中摆设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华丽繁复,靠窗书桌上明烛高照,前窗虽紧闭,床边后窗却开了大半,有微风徐徐吹进屋子。光影跃动间,她一眼便望到了端坐在床沿上的奚秋弦。
他的手中握着一本书册,脸色还是略显苍白。湖蓝色的外罩薄纱已经脱下,如今仅穿着轻透素白的长衫,衣衫下摆静静垂着。
他看到银笙的时候,似是极为意外,眼神收缩了一下,左手一撑,像是想朝后去,但终究还是僵坐着没动。
“怎么是你?”他盯着她,神色复杂。
银笙很少见他会这样严肃,以为他讨厌自己擅自闯入,便急忙道:“我敲了门的……”
“我现在很累,你先回去。”奚秋弦又像以前那样打断她的话,似乎完全不想听她解释。
“我知道,不是要来打搅你……”银笙只得道,“听说你受伤了,便找了药草来给你,这可以散瘀止血……”说着,她从身后拿出那包草药,想走过去给他。他却紧紧蹙眉,不耐烦道:“放在桌上,你可以走了。”
“你……”银笙自认为好心一片,可他却冷若冰霜,不禁重重望了他一眼。他始终坐在床沿,看上去与平时并无两样,但不知为何,银笙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还站着干什么?”他忍不住撑着床沿,像是要起身赶她出去。银笙不乐意地走到桌边,正要将草药放下,此时后窗吹进一阵夜风,她身后的竹帘子为之晃动,整间屋子中帘幔拂舞,烛火摇晃不止。
她下意识地往那边望了一眼,却见奚秋弦那白衫下摆也飘飞了起来。
银笙一愣,再细细一看,他那垂在床沿边的衣衫下摆处,竟是空空荡荡。她只觉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就呆在了原处。头脑极度混乱中,她语无伦次地问了一句很是愚蠢的话。
“奚秋弦……你的,你的脚呢?!”
他手里还攥着书,神色很是冷寂,正视着她,过了很久才道:“没有了。”
银笙全身发冷,呆了许久,才跌跌撞撞奔到他近前,望着他空荡荡的衣衫下摆,眼泪一下子漫了出来。“怎么会这样?!天淼说你只是被踢伤了膝盖!”她哭得悲伤至极。
奚秋弦抬起头看着她,先前冷冽的神色渐渐和缓了下来。他淡淡道:“乱哭什么?一直就没有的,又不是今天被人砍了去。”
银笙本来还在哭泣,听到这话,好似又是当头一记闷棍。她流着泪,惊愕万分:“怎么可能?!你跟我一起时不是一直能站能走吗?!”
“脚是假的。”他依旧很平静地望着她,“所以站不稳。”
银笙愣在他面前,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他放下手中书,双手撑在床沿,道:“你还有什么要问吗?”
“没,没了……”她慌乱万分,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几步,忙奔向卧房门口。才到门边,忽然又折返回来,将手中的草药胡乱放在了桌上,结结巴巴道:“这个,还是给你……我走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奔出了这间让她觉得头昏的屋子。
直至回到屋中,银笙的头脑还是一片混乱。她关上门,喘息着站在黑暗里,眼前不断浮现的还是奚秋弦那白衫下摆飘起的画面。
自从发现他行走不便后,银笙一直避免往他脚上看,生怕他介意别人异样的目光。但是她从未想到过,其实他根本没有双足。
忽然想起那日跟他一起去找智圆时,她因生气而道:“谁要跟你一起坐,我自己有脚不会走吗?”那个时候,天淼他们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其中的涵义。
银笙走到床前,怔怔地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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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多梦,辗转反侧,次日起来后,她还希望昨夜见到的只是一个幻象。但脑海中的那个景象,还深深刻在心里,挥之不去。
银笙这一天哪里都没去,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不敢再乱走,生怕再撞见什么不该见的事情。天淼天淑也没来过这里,一切似乎很平静,她想,或许是奚秋弦根本未将此事告诉第三个人。
她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在自己住的院子里足足待了三天。
第三天傍晚时,天淼来找她,说是少爷叫她过去。她无端紧张起来,竟反问道:“为什么要叫我去?”
天淼奇怪道:“前几天你不是还急着要催他启程吗?”
“但他不是受了伤吗?”银笙掩饰道。
“还好骨头没有断裂,如今好了不少。”天淼笑了笑,“你不要看他文弱,其实他很能承受。”
银笙低头不语,天淼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你要是见了他,不要惊讶……”
她回过神来,抬头道:“惊讶什么?”
“呃……你可能不知道,其实他不是你之前看到的那个样子……”天淼很是尴尬,银笙却大惊失色:“难道他除了脚是假的,还有别的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