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的想法,其实就连叶且歌自己也说服不了——第一,她的人生也有短暂的可能,譬如前世,只有短短的二十五年而已。再者,对于她来说,此生所爱之人,就已经是全部了,才不是什么很小的部分。
只是,还是会累的吧?那些晦涩难明的心事,怎么可能不会累呢?
所以她选择出来走走,将心头的抑郁清理干净,而后就又是师父面前那个开朗明媚的姑娘——但凡是个女子,哪怕强大若叶且歌,也总是想要在心上人面前展现出美好的一面的吧。
这是人之常情,无人能够免俗。
叶且歌走着有些,不觉走到了一处河岸。这里是大运河的分流,虽然并没有运河周围每夜的笙歌艳舞,却也有几家酒肆错落,供人休息落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酒肆的周围挂起了红艳艳的灯笼,宛若是在等待归人,横生出一点温暖。
叶且歌骤然想起了曾经的盛唐风月,那时年少,她初结识了一位道长,两人也是在这样的酒肆之中轰庐饮酒,兴起之时,还会用藏剑的鹤归孤山去试一试道长的三尺镇山河。
——当真是痛快!
叶且歌的心头忽然翻腾起一些旧事,于是便不由自主的往酒肆之中走去。这样的夜,就是回首之处再无故人,她也总想要喝一点儿酒的。
或许是刚刚下过雨的缘故,酒肆之中并没有很多人,只有角落里坐着的一个身着绿色长袍的男子。
实话讲,叶且歌很少见过这样衬绿衣的人。这样的颜色,驾驭好了是人若青竹,自有风骨,驾驭不好便成了笑话了。
而眼前这个男子,似乎和绿衣很是相衬。他的眉眼有些锋利——是那种任何挫折都磋磨不去的锋锐,而他的唇,因为酒色的浸染而显现出一种夺目的红。
烛影憧憧之下,男子苍白的脸上,居然显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颓废美感,叶且歌不由自语道:“绝色也。”
男子如刀一样的眼神向着叶且歌射来,手腕处因为用力而更加的凸出,手中捏着的细白杯子也恍若随时要向叶且歌掷来。
不过,在他回身看向叶且歌的刹那,他眼中的凌厉淡去了几分。
“原来是你。”望向叶且歌,他遥遥的举起了手中的辈子,唇边扬起一抹似讽似叹的微笑,道:“小公子才是人间殊色。”
一声“小公子”被男子的薄唇咬碎,形成了有些奇怪的音调。
叶且歌如今虽然身量未长,眉眼却恍若绽开的玫瑰,越发明艳动人起来。若是前几年还能仗着男装扮相装成少年郎,如今却也只能骗骗薛冰那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了。
像是陆小凤这种红尘里打滚的人,若非他先入为主,从未怀疑过叶且歌的性别,叶且歌也是瞒不了他那样久的。
笑了笑,对于男子看穿自己的女儿身,叶且歌并不在意,她坐在了这人的对面,也叫了一坛酒。
“我与公子见过?”叶且歌偏头细想,却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这样的人物。
男子仰头喝了杯中的酒,淡声道:“江南,花公子的小楼前。”
叶且歌凝神细细端详了男子片刻,心中恍惚闪过一个青衫书生的模样。那个时候,这人似乎对武林人滋扰百姓有颇多不满,言语也是毫不客气。
再仔细端详了男子的脸片刻,叶且歌果然看出了几分旧年的影子。不过一别两载,当年又是匆匆一面之缘,也也无怪叶且歌认不出他了。
倒了一杯酒,叶且歌对他举起了杯子,道:“在下姓叶,上且下歌,藏剑山庄的叶且歌。”
“小公子一个……,贸然如此,似乎不太好。”
叶且歌毫不怀疑,这人刻意省略的部分是“姑娘家家的”,刚想要出言反驳,却见那人自嘲一笑,道:“罢了,圣人也不过是为了糊弄天下人的玩意,管他什么礼数纲常,今日我顾惜朝既然得遇小公子,小公子便和在下共饮一杯吧。”
说着顾惜朝再斟一杯,和叶且歌的杯子相碰,一饮而尽。
“顾惜朝,好名字。”叶且歌也喝完了杯中的酒。这只是寻常酒肆,酒水有些粗陋,还夹杂着北地酒水特有的辛辣呛喉,叶且歌却觉得很好,比之她喝惯的精酿更有几分粗狂的快意。
顾惜朝微微笑了笑,忽然瞥见酒肆外一直“窥探”着他们的身影,他不由起了一些戏谑之意,故意凑近了叶且歌,在他耳边低语道:“怎么个好法?但顾惜此朝,且歌缓愁容的好么?”
他说的,是本朝诗人王澜沧的诗句,当年叶孤城为幼妹起名“且歌”,正是因为这句诗。
一句诗里嵌入了两个人的名字,当真是怎么听怎么怪异。面对一直凑过来的顾惜朝,叶且歌不由后仰,与之错开一些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同学,是非典型的男配。师父需要一点刺激,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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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酒肆藏名三十春。
第七十五章。酒肆藏名三十春。
大约是“欺负”了小姑娘,顾惜朝的眉目之中虽然还有萦绕不去的抑郁之色,但是却没有方才的那样失意颓唐了。
明显感受到两道冰冷的目光,顾惜朝勾起薄唇,见好就收。他坐直了身体,看了看天边升起的一轮明月,对叶且歌说道:“天色不早了,小公子喝了这杯,便回去吧。”别有深意的暼向角落,顾惜朝悠悠道:“省得有人该担心了。”
叶且歌有些奇怪的回头看了一眼,也静心感受了一下周遭的气息,却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只以为顾惜朝察觉到了自己身边的白云城的暗卫,叶且歌摇了摇头,道:“这倒不妨事。”
见叶且歌神色肯定,顾惜朝也不再劝。只是他既然知道了叶且歌的真实性别,又不了解她的酒量。直觉觉得一个小女孩喝多了终会麻烦,所以他便伸手将叶且歌的酒杯扣了过去,自己拿过叶且歌的酒坛,一杯又一杯的喝了起来。
叶且歌撑着下巴,就这样看着顾惜朝一杯一杯的喝着酒。
一个人苦闷的时候,酒就会越喝越冷。顾惜朝已经喝了不少的酒,却是越喝越清醒,越喝就越清晰的想起自己难平的心事。
叶且歌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顾惜朝身边。她知道,只需要片刻,这个满身写满了失意的男子就会对她说一说他的烦恼。
叶且歌并不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因为她本身就有许许多多的故事。可是那也不妨碍她去倾听,她修习心剑,而聆听旁人的苦楚,这本身也是一种修行。
顾惜朝也没有让她等很久,酒过三巡的时候,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颓然一笑,对叶且歌道:“其实你会觉得我很可笑吧?”
似乎察觉到叶且歌有些疑惑的目光,顾惜朝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曾经对你说,这些江湖人士放肆的,是没有理性的,是残忍的,可是我今天才知道,其实最残忍最放肆,最没有理性的,是我一直想要效忠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