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冯羽远远地喝道,“还不快让开!”
那青年语调清亮:“有人买你的命,乌衣巷砚公子在此等候。”
冯羽下意识地问道:“谁买我的命?”
宴师抬起头,剑光森然映得那张脸惨然一片:“辽南晏家,七岁稚子宴几。”
“你!”冯羽骤然间勒住马匹,他身后数千将士因为主帅突然停马,一时之间乱作一团,“你是宴师!你是人是鬼?!”
说话间冯羽已经起了杀心,长矛挽起了花,游蛇一般向着宴师冲了过去。
宴师的身影陡然之间隐入黑暗消失不见。冯羽只迟疑了一个瞬间,便发觉宴师已经落到冯羽身边副将的马上,那副将被一脚踹飞出去,不知落到了乱军中何处。
“宴师!”冯羽惊恐之下犹自喝骂,长矛稍稍拐弯仍旧向着宴师窜去,依稀发出颤动的鸣响,“你堂堂辽南府二公子,学这种鬼蜮手段,不怕丢了九泉之下宴元帅的颜面么!”
宴师神色冷冷清清,仿佛刚才被提到的宴元帅与他丝毫没有关系一般,俯身躲过了长矛身形微动,与冯羽错身而过,随即离开马背,落到军前的地上。
他手里,已经提着冯羽犹在滴血的头颅。
他自始至终,除了开头那几句话之外什么都没有说。既没有承认自己是宴师,也没有对冯羽表现丝毫仇恨。就仿佛他这一个月余,在京城中连杀两人,便只是因为这个任务分到他的头上。
宴师的容貌本就清冷,如今溅上血滴,更是平添了一些疏离,他背对着已然胆寒的军士,自顾自的迈步离开,然而千余人的军队,居然无一人敢趁此偷袭。
宴师忽地转过头来,语调平静而柔和,宛如平日里站在船上,与船客闲谈一般悠然一笑道:
“皓王爷让在下带句话给诸位,他已亲自率军赶往西门,若是尔等能识时务,弃暗投明,绑了你们的副将在这里等着,皓王可以既往不咎。”
说完也没有看将士们的反应,消失在夜色里。
一张暗红的纸片破空飞射而来,把那犹坐在马背之上无头的尸体击倒下去。
有士卒胆战心惊地去看,上边以未干的鲜血写着鲜红的“殺定”两字,盖过了一大排浓墨字迹:
“北周建宁将军 冯羽 白银六十万两蓬莱店乌衣巷砚公子”
这一夜的京城,皇宫前遍地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最后杀冯羽是安排给痴夫人的……后来因为某种原因(私心作祟)改成了宴师…………
突然好喜欢宴师啊……可是基本上很少能出场了……也来个番外吧……
☆、番外 各自的除夕(宴师篇)
宴师独自笔直地站在清冷无人的大道上,寒风从耳畔不断呼啸而过。他压了压斗笠的边沿,稍稍挡住在脸上肆虐的寒意。
他原本在完成了暗杀李家老家主的任务之后,已经打算离开京城,若不是鬼公子突然造访了他的船。
那一天,把自己打扮得一如往常青面獠牙、身材异常魁梧臃肿的鬼公子落到他船沿上的时候,船身猛地一沉。而他正叼着一根已经枯黄的草茎,躺在船板上晒太阳。
一张漆黑帖子挡住了他眼前的阳光。
宴师没有动,只是睁开眼睛,淡漠地看着那张蓬莱店黑帖上白色石灰涂出来的大字,那是他熟悉的字体,他曾经亲手把着那孩子的手,教他写出来的字体。
“我想问问你,乌衣巷要不要接这个帖子。”鬼公子的声音一如往常粗粝难听,令宴师皱起了眉,“毕竟,发帖的人宴几不过七岁,又是你的弟弟。”
宴师随口吐掉嘴里的草茎,声音凉凉地,依旧平静如常:“鬼公子,决定乌衣巷接不接帖子,是你的事。”
鬼公子颔首,抛出一张暗红色的帖子,上面已经写好了墨黑的大字:“既然你没意见,那你去吧。”
宴师拾起那张暗红色的纸,盯了好一会才问:“他哪儿来六十万两银子?辽南府府库统共也没有。”
鬼公子摇头:“辽南府富庶,要是向民间尽力凑一凑,总是会有的。我还没把这个数字告诉他,他应该还没有开始凑钱。”
宴师把暗红色的帖子塞进怀里,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斗笠,扣在自己脸上:“你回信告诉他,这样的恶贼人人得而诛之,蓬莱店只开价一百两银子。我这些年赚的,没提出来用多少,大多都记在账上,估计差不多也剩三四百万两。这一单任务余下的银子你直接从我账上扣吧。”
鬼公子的眼睛从透过面具上的孔看起来有些阴郁:“宴师,你会怀着复仇的心去杀这个人么?”
宴师的脸几乎全扣在斗笠里,声音嗡嗡地传来:“怎么会呢?这个任务,是鬼公子亲指了砚公子接下的,自然是砚公子来做。而砚公子,不过只是个杀手罢了。更何况,我生性薄凉,对宴家本来也没什么感情。如今的宴师,不过是个船夫罢了。”
鬼公子在他身边坐下,随手从一旁拎过一坛子酒猛地灌了一口,叹了口气:“我后悔了,我当年或许不该提那个条件。”
宴师没接这一句话,沉默了半晌才道:“魉公子白粟死了对么?我还挺喜欢魉公子的。”
鬼公子又灌了一口酒:“有人发黑帖来,要买白粟的命,我一时觉得好玩,就发了乌衣帖给白粟自己,告诉他有人想买他魉公子的命。结果,他被人所杀,而杀他的人,居然把那张魉公子的乌衣帖插在他头上,冒认了魉公子。
呵,有人假冒魉公子,杀了魉公子。”
当初涂山居的罂粟妖白粟,并非是为魉公子所杀,而是魉公子本人。他常年居于青州以外要道上唯一的客栈,来往青州的信件多由此通过。蓬莱店假借的地址岭西郡在青州以西,信件多从青州中转。白粟便在此偷偷截下送往蓬莱店的信件。
宴师半晌没说话,鬼公子几乎以为他睡着了,这才听到一句:“杀了白粟的,也是蓬莱店的人,对吧?”
鬼公子手上一坛酒喝干,慢悠悠地转着酒坛子,没有回话。
宴师叹了口气:“这一单做完,让我休息个一年半载吧。我累了。蓬莱店或许要大乱了,我不想再卷进什么是非中去。
等这场风波平息了,鬼公子你要是还活着,再找我再回来。”
鬼公子声音轻飘飘的:“好。”
船身忽地一晃,轻了许多。宴师知道,鬼公子已经不在了。
他仍旧没有动弹,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他觉得有些惬意。
不像此刻站在大道上,安静地等待着冯羽带着援兵路过此处的他,浑身上下的暖意具备不曾间断的寒风统统吹散。
守岁的钟声还没有响起,还要等好一会。宴师不知不觉开始发呆。
距离他卖身给鬼公子已经过去三年了。
那时候,他的父亲、老将军谢径的亲信、辽南府元帅宴平社与一干妻妾被流窜到辽南的贼寇所杀,他父亲几乎所有子女全部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