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那一夜,镜言先生对姬凡说:“陛下听从了我的劝说,即将封给你封地,就在秦姜大人原本常住过的青州,因为秦姜大人在那里常住过,群妖聚居,现在正是最安全的地方。唯有立刻前去青州,你们才能在群妖的保护下活下来。”
姬凡的声音毫无生气:“不。”
镜言先生劝说许久,无奈摇头,却是杨思恒更加了解青梵,开口道:“阿凡,我知道你想用自己的痛苦让陛下内疚。可是内疚这种情绪最不容易长久,而你现在离开,陛下便会因为无法补偿你而内疚愈甚,唯有这样,陛下的内疚才永远不可能消失。”
姬凡沉默片刻:“好。”
作者有话要说:
青梵的过去……真的比较惨…………
☆、昔日(下)
两日之后,是封皓王和封地的典礼。
姬鹭和姬凡有如木偶一般在天坛之上任旁人摆弄,眼中皆是木然无神。
直到武帝亲口说出,新加封的皓王下午即带着温阳帝姬前往封地青州,下面的臣子们顿时个个出言阻拦。很多代以来,封地不过是收入的来源,从来都是不准皇子居住在封地,以防有了不轨之心可以以封地自居为王。如今怎么能让这么一个孩子破例呢?
不过是一个没有家族势力的死去皇后的两个孩子,没有家族势力,什么都没有,能有什么用?群臣皆这么想着,也不用害怕得罪谁,便肆无忌惮地攻击着这两个刚刚死了母亲的孩子。
若是连死亡都已经不能让他们更加痛苦分毫,若是已然经历过这世上最为痛苦的耻辱,不过是区区言语相加,又能让他们更加痛苦多少呢?他们兄妹木然到甚至乎没有摆出任何表情地看着言辞激烈的群臣,姬凡甚至露出了一点恍若疯癫的微笑。
直到那一刻,在一旁看了已久的淑妃杨知儿挣脱开一直拼命拉着她的香麝,冲到武帝所站的台阶之下,跪在众人之前,抱住这两个近乎崩溃的孩子,向着高处神情木然的武帝和刚刚受封贵妃的李萍凄声吼道:
“这两个孩子没有人要,那便算作臣妾的孩子!臣妾来当他们的母妃!你们说宣平没有支持便不能当太子,那便让臣妾的杨家来做他的支持!”
从那一刻起,这两个孩子眼里终于恢复了些许光芒。
终于,在这冰冷到无情的皇宫深处,还有一个人,愿意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来收留他们,顶替一个重罪的秦姜皇后来当他们的母妃。尽管他们再也不能承这个情留下。他们,为了活命,只能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离京城。
仓促离京,一路疯狂地追杀。
是姬凡首先抛弃了自己从父亲那里得来的姓氏,以青州为姓,改名作青梵。而后是青麓。
那一段路途,所有活下来的亲历者在有生之年都不愿意多加描述,即便是一直被保护在车厢内的青麓,记忆中也只剩下血的颜色。
一直到镜言先生和周嫂都身受重伤,身边的大内侍卫们所剩无几,他们终于遇上了前来迎接的群妖,踏进了青州的地界。
群妖的力量毕竟比凡人尤甚许多。那些疯狂的追杀终于被阻断在青州之外,再也没能靠近皓亲王府。
青州是个异常寒冷,然而在青麓心中却颇有暖意,却很适合疗伤的好地方。
他们在那里见到了许多、曾经出现在母亲睡前讲的故事里的妖怪,他们有的和善,有的严厉,有婴哭那样怎么也学不会说话的铁匠,也有狐小小那样妖娆美艳的花魁。他们的每一个,或许凶恶,却从不吝啬于给与他们善意。
等到追杀终于完全平息,距离秦姜皇后的死,已经过去了两年。
那一个春天到来时,青梵决定带着青麓出去走一走。
他们在北周的大地上一路向南,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他们就这么走着,原本镜言先生希望他们能散散心,也当是彻底解开心结。然而他们俩离开青州之后,那些阴霾却又卷土重来。
两个月后的那个早晨,醒来的青麓发现,自己再一次只剩下了一个人。
她安静地坐在马车上等了整整两天,没有寻找,也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放逐了自己所有的感觉。直到路过的一个小戏班子可怜她想带她走,意识才终于回到了她的体内,而她的兄长,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她的生命中,这并非是第一次被抛弃,同样,也不是最后一次。
那个戏班子很小,到处流浪,给人们表演些小戏曲换些赏钱。
戏班子里头是一大家子人,都姓雀。掌事的叫雀梓敬是个极温柔的青年人,声音很柔软,总是宠溺地笑着。他有一个与青麓年岁相仿的女儿,名字叫雀茗。
雀茗眼睛很大,长得很是甜美活泼,总是有很多话要说,每天都叽叽喳喳的,还常常拉着颇为沉默的青麓一起做些小女儿的游戏。
青麓终于慢慢从麻木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每天跟着雀茗在戏班子里头跑来跑去,给要上场去唱戏的叔叔阿姨们送些东西。
不停地忙着,也没人把她当个帝姬的日子,让青麓觉得异常充实。时不时和雀茗因为一小块吃的或是谁的衣服好看些吵架,两个人几个时辰不理对方,最后也就是红着脸互相嗫嚅着说话,不多会儿便又笑闹到一起。
青麓甚至没有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戏班子的游荡的路线,再度开始向着京城去了。
在青麓留在这个戏班子里的第七个月,戏班子里开始演一出新剧,里面需要一个孩子演一个小将。
雀茗便在青麓无比羡慕的目光中披红戴绿地上台了。
雀茗长得好,声音虽说孩子气,但很是好听,很快便颇得人气,在台上耀武扬威地唱着小将的时候,还不忘给眼巴巴地趴在幕布缝隙里偷看的青麓一个得意的眼神。
这时候,雀梓敬总是笑着摸摸青麓的头,温柔地道:“阿麓你也迟早会上台的,不要急啊。”
又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回到了京城附近。
在京城附近停了两日,终于,雀梓敬的弟弟找到她说,他们有了一场新戏,要青麓来演。
不过,在正式上演之前,他们先要在空无一人的野外排练一次。青麓开心地想找雀茗炫耀,然而雀茗和雀梓敬那一天都不在。
那不过是一场排练,所有人却盛装起来,比起演出尤甚。
青麓诧异地询问,然而大家都只是笑,并没有人回答她。
直到开始之前一小会,雀梓敬才匆匆带着雀茗回来,雀茗没跟青麓说一句话,就径自坐在观看的地方。
青麓的角色很简单,雀梓敬说,她只要跪在戏台中央的蒲团上,扮演一个上香的大小姐,闭着眼睛就好。
青麓安静地跪在那里,听见身边其他人错落有致的唱曲。
她面前的案几上焚着的香,异常甜美,让她几乎恍惚起来。
这一晚的戏,她一直闭着眼睛没有看到,然而那歌声却是前所未见的悠扬婉转,虽然听不清歌词,却美好得令人昏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