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陵川看不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闻到扑鼻的血腥味。这一刻他的兄长和妹妹的气息都混乱成一团,他下意识地向着临渊的气息靠近,伸手去推临渊:“大哥!大哥!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二哥!母亲她……”魏陵苏的声音尖利得近乎刺耳,“二哥!你来救救母亲啊!你来救救母亲啊!”
魏陵川身处一片混乱之中,听到魏陵苏的叫声凄厉,赶紧跑过去,触手之间一片温热鲜血,虽然早已隐隐猜到会是如何惨烈,这时候也不免慌了神。
那在一旁的中年隐卫眼见着魏君的三个子女皆已经是失心的模样,轻声吹了一下手里呼唤同伴的铁哨,先向临渊赔礼道:“大公子请在此稍等,册木大人暂时生命无虞,属下先行带夫人离开。”
那隐卫只礼节性地稍稍等了等,果然见临渊恍若未闻的样子,也并不再问,转身离去。与闻声而至的另两个隐卫一道,带着赵芸娘的尸体,架着魏陵苏和魏陵川兄妹离开。
待这中年隐卫通知了绍肖,并且找人向魏君魏天辰报告过之后,他才匆匆赶回来给临渊帮忙。然而待他回到原地,才发觉那里除了一大片血,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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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只手拉着车子,在南都的街头一步一步向前走。
他只模糊中想到把青麓抱到车子里,甚至想不起来要让马来拉车,就自己拖着车子,逃一般离开了魏氏。
他从来没有走得这么快过。
他一直都那么落后青麓半步的样子,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远远走在她前面。
即便青麓已然昏迷不醒。
他忽而想起曾经问荆婆婆对他说过,人妖殊途,半妖本就是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天理不容,死后魂飞魄散,连地府都不愿收留。或许果真如此,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生于世界之上。
他心中清明,却又恍惚无比。走在南都大街之上,时不时有人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一个裹在影织中的怪人,徒手拉着一辆马车在路边走着,这场景怎么看也并不正常。甚至有孩童指着临渊大笑出声,临渊也恍若未闻。
若是有朝一日,这些个路人们知道当日嘲笑过的怪人便是他们心中神明一般的琅玕公子,也不知要作何感想才是。
临渊眼前的血色一直没有褪去,有模糊的幻影不断浮现、碎裂。他并不是分不出来哪些是幻影,哪些才是现实,只是他此时都无暇顾及。
身体上的虚弱加上精神上巨大的冲击,即便强大如他,也已经濒临崩溃。
他忽而看到当年为他所杀的那位叛将花成发,他负手站在路边,对着他哈哈大笑:“你以为你杀了我便能怎么样?我命中本来应该在那个时候叛变,如此南晋的实力便会被削弱,动荡中北周才能有喘息的机会,武帝才不会为了急于平定叛乱而软禁秦姜皇后!
可是因为你!因为你一切都变了!你以为你杀了我,究竟害了谁?!”
临渊并没有因此驻足,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他身边,那花成发的幻象犹在他身后叫骂,然而临渊却没有再回头。
他看到前方是一栋茶楼。
他记得这栋茶楼,因而他微微细看了一眼,正看到那茶楼下面,一个头上插着白玉发簪、明眸皓齿的少女,提着一大篮花对着他微微的笑。
与那一日,一模一样。
阿寂,临渊想要开口唤她,却没能说得出话,那个女孩稍一转身便是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忽而背上鲜血飞溅,那幻象便破碎成一片血色。
临渊继续走着,脑中刺痛有如刀割。若是没有他,林寂本应该只是一个卖花女而已,她本不该有着那样的命运,也不该承受那种苦。
要是他没有存在过,就好了。
临渊耳边忽而一遍又一遍地响起赵芸娘最后那一句,“你为什么要……”
你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之上?
我为何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之上?
身旁的大路上有热闹的队伍吹笙打鼓而过,鲜红的色泽刺得临渊眼睛有点发涩,这才发觉那并不是幻影。韩昀说过的一日后出嫁,就是今天晚上?那这出嫁队伍……
临渊稍稍抬头看了半晌,忽得一笑,步调并未迟缓。
过了今天,这一切与他再无半分关系。
也不知在这一片混沌中走了多久,临渊终于拖着笨重的车子,踏出了南都的城门。他的车子上有魏氏的纹章,因而纵然他此时形容怪异,也没有侍卫敢于阻拦。
多年前离开南都的那天,他又是什么心情呢?他不记得了。
风一阵紧过一阵。远远的,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这样急的马蹄声,不知是谁家急归的游子?临渊恍恍惚惚地想着,一阵压过一阵的头痛让他步履维艰。
若非归家,何须如此急切?
到如今,他无家可归。
一念至此,临渊终究是再也无力迈动步子,双膝一软,摔倒在南都郊外不算厚的草丛里里。
力竭,忘川,剧痛,心神激荡,终究让他耗尽了心力。
眼前闪烁着过去的光景,弥留的意识里却忽见到雪花飞溅,骏马嘶鸣,在他面前急急地停了下来,昂然掉头回望。
他挣扎着抬头去看那人是谁,只见一袭白衣在风中烈烈飞扬,映着背后白雪纷飞,临渊这才蓦地发觉那是他自己。
对了,这是他当年离城而去的时候,漫天大雪之中,他纵马掠出城门,却又在城门外停马,回首远望了那个生养他的城池。
他曾经那样回望他生长的地方,他一度以为,那一望就是永别。他自愿离去,再不回来,让琅玕公子彻底成为一个传说。
他再不会回到此地,再不会让南晋因他而动荡,亦不会令父亲继母因他失谐,幼弟幼妹夹在他与母亲之间。
可是,到最后,避无可避,赵芸娘死在他剑下,青麓以命相抵。
他的错,为何要报应在青麓头上。
忽而白雪化作青草,那马上之人衣服颜色却又变了,一袭红衣。
他甚至来不及想,这一回的幻象又是谁,便失去了意识。
有飘渺而执着的的声音穿透而来,挥散不去,无意义地回响着:
“陵远!陵远!!”
深秋的草丛之中,那一身喜袍的艳红也太过显眼了些。几乎不用猜测,这必定是从婚礼上突然离开的。
喜袍的红色映衬着那过于苍白的脸色,那人下马,跪坐在雪地里,动作柔和地托起临渊的头,半抱在膝盖上,探了探他的鼻息,这才忽地松了口气,慢慢起身想要把临渊横抱起来,却不料力气不够,狠狠地一个踉跄,最后只得半拖半抱地把临渊拖上车里,随即拍了拍自己的马,轻声温柔道:
“要辛苦你拉车了。”
马嘶鸣一声,竟然像是听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提要:以身相代在 青州篇 第35章 ……估计大家已经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