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五闻言顿时住了口,简直有些噤若寒蝉的模样。他们本是土中生出,喜好食土也是正常,不过问荆婆婆管教草木妖颇严,自然不肯。问荆婆婆进来带在身边的火蔓丫头阿蔓每每见着他们食土总也揪着耳朵怒斥上大半天,让这些小妖们很是受不了。(阿蔓是那个在旱魃篇里头刚刚化成人形的火蔓丫头……)
剩余几只小妖原本也在不断挣扎的娃娃见到临渊出现,显然没有阿五那样大骂“死狐狸”的勇气,一个个立时间老实了不少,挨个儿奶声奶气乖巧地唤:“公子好。”
只有阿四平日里喜欢读书阵法,天分又高,颇得临渊的喜爱,此时也不管自己还光着身子浑身皆是水,一下子扑到临渊怀里,双手抓着临渊的前襟,声音软软的,很有些委屈的意思:“公子,我怕水……”
青麓当机立断地道:“临渊,你不要总是宠着阿四,他上一次也是这样没有洗澡,这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临渊无奈,摸了摸阿四圆滚滚的脑袋:“阿四乖,回去澡盆里。”
阿四挂着两大泡眼泪,很是消沉地从临渊身上爬了下来,爬回了澡盆。
青麓很是高兴地趁着阿四消沉的功夫,把他抱起来赶紧清洗干净。
在一旁帮忙的于晟得了空看向临渊,道:“公子,师父明日准了我的假,我想要回家一趟。”于晟没有妖气,上下祁凤山总需要大妖护送,因而需要临渊同意。
临渊颔首:“好,阿蔓正好在后山玩,你自己去她陪你下山吧。你回家带些食物、糕点、茶水什么的回去吧。带我向你祖母问好,再问问她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于晟点头称是。
五年前,临渊以半妖的姿态回到祁凤山,颇吓了祁凤山那帮常年不露面的大妖们一大跳。一干常年不见踪迹的大妖们集体研究了两三天,得出的结论是临渊修为不足千年,本就不能化成人形,先前能维持人类的姿态应该是狐姬用了什么秘术,如今除了狐姬,也无人能再将他变回人形。
因而临渊也就安心地以半妖的姿态在祁凤山住了下来。
再一年后,于晟得了一个假,照例来向青麓和临渊辞行。临渊那时沉吟了半晌,最后决定亲自送于晟下山,并特意去了于晟家里。
临渊裹着一身影织带着于晟回家之后,先去给于晟的父亲的牌位上了一炷香,随后与迎出来于晟的祖母单独谈了一个时辰的话。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喊于晟进去,告诉他他的身世。
他们告诉于晟,他其实是南晋原将领花成发的孙子,而这两年对他照顾颇多的这个男人,亲手杀死了他的祖父和姐姐,直接导致他的亲人九族皆亡。
临渊对他说:“你养父为了救你的母亲,曾经向我发过誓,不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你的身世,你自己终究应该知道,你若是愿意认祖归宗,我也可以带你去。若是你恨我杀了你的亲人,我让问荆婆婆带你去也无妨。”
于晟在这样巨大的打击中恍惚了三日。第四日早上,他早早地起床,向着自己父亲的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对祖母和临渊道:
“我是父亲的儿子,以前是,以后也是。我不姓花,我姓于。公子为了自己的国家杀了叛徒没有错。更何况又是你留了我的性命,我实在没有办法恨公子。”
临渊没答话,只从此对这个孩子更多照拂。
于晟起身去寻阿蔓,青麓这边就更加手忙脚乱。
“青麓,刚刚腓腓从青州过来,带了你弟弟寄过来的信。”临渊扬了扬手里封装精美的信件道。
姬弘自从继任太子之位以来也有五六年了,身边几乎没有什么亲近的人,未婚妻韩岭虽说被早早地送到了东宫,然而每日里见面也是谨遵礼法,谈不上感情如何。
姬弘因而常常写信给这个唯一亲近的长姐,只是他的信件总是发到青州皓王府,还需要青州与祁凤山往来的妖怪们随手捎一程。所幸妖们来往频繁,脚力又远胜凡人的车马,倒也耽搁得不算久。
青麓忙得焦头烂额,随口问道:“信里面说了什么?”
临渊回道:“我不曾拆开,我放在你案头,等你有空了再回信吧。”
青麓费力地把再度打算逃跑的小七塞回澡盆里:“要不你帮我回一封吧,等我有空了再看?”
临渊无奈道:“最近两封都是我代笔的,这一封你不亲笔回复也太没有诚意了。你弟弟在书信里事无巨细地写着自己的生活,这是来跟你这个长姐分享的,不是跟我这个外人。”
青麓闻言顺手在旁边挂着的布上擦擦手:“喏,那我去给弘儿回信,你来帮他们洗澡?”
临渊浅笑着应道:“好。”
青麓一进屋,临渊便安稳地在澡盆旁边的椅子上坐好,八条尾巴状似无意地悬在澡盆边上,俊美的脸上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谁需要我来帮忙洗澡的?”
除了一脸不情愿的阿五和乖乖巧巧地已经开始自己洗澡的阿四之外的三个胖乎乎的小娃娃看到这笑容,皆是一个哆嗦,随即一脸一本正经,软糯着声音道:“公子请歇着,我们自己来……”
临渊满意地点了点头。
五个小娃娃一改刚才不配合的态度,勤快地把自己收拾干净,又各自变出一套青葱翠绿衣服来穿好,排着小队一溜烟跑到屋后去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
临渊背倚着椅子,这样美好得近乎单调的岁月,在他三十余年的人生中罕见得让他觉得不真实。临渊微微闭上眼,轻轻敲了敲额头,银白色的毛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芒。他忽地就有了幻觉,这样几乎是无聊的岁月,下一次再有,或许是很久很久以后,或许永远也不会再来。
“好久不见。”临渊终于开口道,“猫妖姑娘,如今突然来到祁凤山,莫不是母亲大人找在下有事?”
纤弱的身影从一片竹林后面现了出来。不是祁凤山的妖怪,倒也并不陌生。是当初在涂山居时候,跟着狐姬的那个猫妖侍女。
猫妖不复当初对着临渊跋扈的神态,小心翼翼地行礼:“见过公子爷。”
临渊不甚在意地点头示意她继续,他记得当初在涂山居,这个侍女唯一一次失态是为了维护“琅玕公子”的声誉,因而她应该不是什么外人。
“公子爷,夫人近日里渐思念公子,”猫妖姑娘小心翼翼地道,“让我来请公子爷前往鹫峰一聚。”
临渊闻言颇有些诧异,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巨大的风声从高空中俯冲而下,祁凤山群妖在这一刹那几乎瞬间寒毛倒竖起来。不少活得不够久远或是修为不够的大妖们都下意识地觉得惊骇,那是一种本能,从血脉深处,透过身体渗透出来。
空中,有长长的影子,带着令这世上的人和妖皆下意识惊骇的压力,那是属于世间罕有的上古神兽的压力。
青龙的长啸划破天际,那道愈发变长的影子骤然消失,化作人形落到刚好伏案写完最后一笔的青麓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