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止大人。”青麓笑道,“我虽不曾见过,不过倒像是往日里见过一般。”
“你与你母亲很不一样。”弓止闻言也浅浅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母亲母亲来见我的时候年纪还小,尚未继任册木的位置。不过她性子很活泼,见到我倒也没在意礼节,倒是把锦气得够呛。秦姜见了我,立刻就问了一个问题。”
青麓并不曾如何从他人口中听过秦姜的事情,因而顺着问道:“母亲问了什么?”
弓止笑着回答:“秦姜问我:‘天祝上神如今何在?’”
青麓一怔,随即也稍稍笑了笑,脑海中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母亲冒冒失失地问这句话的样子。想来那便是她不曾见过的母亲少年时,与后来的那个皇后几乎完全不同。
弓止几乎是有些怀念地笑了笑:“我那时候没有立刻回答她,问她为何要如是问。秦姜回答我:‘父亲曾说神爱世人,可是我随父亲游历世间,见到世人多在受苦,若是神爱世人,又怎么忍心看到世人受苦。’”
青麓一怔,嘴里忽地就有些苦。
母亲当年如此问,是为了天下人在诘问天祝上神。若是她提前知晓日后的命运,可还会问出这句话?
神爱世人,可是却看尽世人受苦而不曾帮助过世人,神明最是公平,却看尽天下不平而未曾出手相帮。
弓止看着青麓的表情,也猜到秦姜最后的日子只怕过得并不顺心,因而笑容稍稍浅了一些道:“秦姜最后问我:‘神究竟是为何创造了世人,我们皆是他的子女,为何弃我们不顾?’”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做一点谈经论道,可能很无聊……不过很短的……
关于这个邢司诚和姬茹生下来的半妖小孩,唯一的作用就是这一话给临渊添个堵,不是什么重要的伏笔,请不用在意。
公子锦也不重要,也请不要在意……
☆、弓止
青麓默然,半晌才道:“弓止大人当初如何回答?”
弓止温和地笑:“我说,因为孤独。
神明创造世界后,因为孤独而创造了妖,又因为妖太过长情而容易千百年枯守,而重新创造了人类,赐予人类死亡来让时间更加值得珍惜。
神爱世人,可是痛苦未尝不是生命的一部分。若是神明免除了痛苦,你又怎能知道他不曾同样免除幸福?
只是如今,天祝上神确实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
青麓没有立刻回话,只是轻轻握起拳头,过了片刻才松开:“大人,既然如此,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
弓止微笑:“请说。”
“册木,究竟是什么?”
弓止忽地就笑出声来:“这数十万年来,这个问题我恐怕已经听过了上百次。册木是什么?亘庾之巫祝承载了时间,因而我的生命便永远卡在时间的轮回之中,永世不得超生。言之巫祝承载言语,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皆有效力,他们通过语言来寻找继任者,卸下重担并且交换得到永生的权柄。
那么册木是什么?你是册木之巫祝,难道就真的想不到册木是什么?”
青麓的声音平静中微微透出些颤抖:“血脉,我们血脉相继,一部分血脉流淌在一代一代人身体里,另一部分存在雀家人的身体里,待到继承时,再传给我们。册木,是血脉。”
弓止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青麓却并不放弃,继续问道:“那弓止大人,册木的图腾究竟是什么?”
青麓挽起袖子,露出双臂上的图腾:“母亲生下兄长之后便失去了图腾,可是那时候她尚且还是册木之巫祝。而兄长也一直都并没有得到。母亲因为失去了图腾而蒙受冤屈,这并不是册木的图腾,这究竟是什么?”
弓止盯着那图腾看了半晌,才答非所问:“你知道第一任册木之巫祝是何人?”
青麓摇了摇头,弓止笑道:“是天祝上神的妻子。”
青麓哑然,只见弓止仍旧笑道:“他们为了缔造‘血脉’,双双放弃了永生才得以让这个世界上第一个通过“出生”这种方式诞生的生命出现。而这个图腾,便是天祝上神留下的,给与自己后人的永生的永生的权柄。”
弓止摸了摸自己额前刚刚被截断而留下的碎发,随口闲聊一般道:“可惜你的血脉当中妖族的血统太过单薄,不足一半,否则本该如秦姜一般保有少年的一切。不过如是一来,你倒是会如我与镜言一般,早生华发。
不过这也难说,毕竟我下次醒来,或许见到的册木便不再是你了。”
青麓忽地恻然,出声道:“弓止大人,还请您放心,当您下次醒来时,所见到的册木之巫祝想必还会是我。我不会再有子嗣了。我欠雀家良多,因而雀家从此便解放了。”
弓止只是笑,不知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并没有回答这句话,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如今的样子看,还并没有领会永生的意思。不是长生,而是绝对不死。你如今活得仍旧像一个朝生暮死的凡人,你尚还不知道千载万年的含义,因而我并不以为你已经想清楚了。”
弓止忽地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弯了弯嘴角:“听闻凡人中的皇族,总也期盼能够永生,万岁万万岁,千岁千千岁,只是可惜,若是真的能够活到那般漫长和孤独,他们恐怕反而会艳羡如今的生活。”
这一句话由弓止说出来,也不知是在笑别人还是笑自己。
这一句话听在青麓耳里,也不只是应该笑还是应该哭。
两厢沉默了半晌,弓止才岔开话头道:
“镜言前两日也来见过我一面,说是人世间有了颇大的变动,便匆匆忙忙离去了。我猜想青麓还有半郁,你们两个迟早也会卷进这场变动中去,因而我有一句话必须现在说。”
青麓恭谨地道:“弓止大人请讲。”
弓止脸上仍旧在微笑,话语却带着些严厉的意味:“你们几个,绝对不可以把人世间的变动,波及到妖界来。
换言之,青麓和半郁,你们两个可以卷入,但是祁凤山与常奉山,与此无关。”
青麓刹那怔住,心中心思转了几周,才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弓止的话是什么意思。
————
青麓返回的时候一路皆心不在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为她引路的仍旧是青龙公子锦,然而锦显然因为弓止不合礼法地提前剪短了头发而心情极度不悦,也并不曾开口说话。这一路两人各有心思,倒也不觉得如何尴尬。
锦也只是把青麓领到狐姬的宅子旁边,便告辞离去。
青麓并不在意,低着头走到狐姬的院子前,正要推门,忽地听到临渊的声音:
“母亲,我没有怨你……”
青麓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临渊还在与狐姬谈话,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进去。
院子里,毕方半妖的孩子邢晨已经睡熟了,狐姬将他放在一旁的软榻上,布上恒温隔音的结界,自己与临渊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