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无声地合上手里的书,眉眼微微上挑,神色并不意外地转头看向不远处书架后面不知何时出现的人。
正是那位白发人。
他隔着书架,自从书架的缝隙间看过来,仿佛并不是特地想要看,然而他的神色却是极为专注。尽管临渊最初带着一点戒备的意味,然而他丝毫没有看过临渊,而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青麓。
那神情,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仿佛一眼之间千言万语,又似一念之间千载万年。
非要说的话,那,简直如同一位看着孩子的父亲。
临渊刹那猜到了白发人的身份和他与青麓的关系。
——那是钟离镜言,,上一任言之巫祝,也是青麓最初的老师。
临渊伸手想要推醒青麓,却见钟离镜言虽说没有看他,却像是早已经料到他的反应一般,微微摇手,另一手指了指青麓,想来竟然是不想打扰到青麓午后的这一点小憩,只是想要这么安静地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前缘
时间无声地随着阳光寸寸偏西,在这个午后,这一片不起眼的书房里,时间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
青麓也不知睡过去多久,稍稍动了一下被压麻木的手,带着睡腔含糊不清地唤道:
“临渊?”
临渊低头,轻声道:“青麓,我在。”
就这个刹那,钟离镜言就如同无声到来时一样,无息地从一旁的暗门里退了出去。
青麓缓缓睁开眼,支起身来,发觉书房中日光已经昏暗,惺忪地道:“我睡了这么久了么?”
临渊温和地答道:“并没有太久。”说着,状似不经意地向着钟离镜言原先的地方扫了一眼,不出意料地看到钟离镜言已经不在那里了。
青麓直起身子,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胳膊,看看四下里书籍扔了一地,便伸手去捡。临渊站了起来,将手上的书放回书架上,又接过青麓手里刚捡起来的书,耐心地找着原本在书架上得位置。
“笃笃笃——”
忽然又敲门声传来,是韦生的声音:“帝姬在么?”
青麓疑惑,站起身来回答道:“我在,进来吧。”
韦生推门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帝姬千岁。”
青麓有些欣喜地笑道:“不必多礼。可是先生肯见我了?”
韦生摇头道:“先生还是不肯见帝姬,只是有话要告诉帝姬。先生说,既然帝姬已经下定决心,那他会按帝姬的打算做,但是,这一步既然帝姬迈出去了,从此他与帝姬的师徒缘分就到头了。请小姐帝姬就启程先行前往京城,先生随后自行前去。”
青麓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宽大袖子下的手稍稍有些颤栗,半晌才勉强止住,声音干涩:“是么,先生说,我们的师徒缘分,这就到头了么。”说着惨笑了一声,接着道,“替我谢过先生。”说着,脚步虚软地径自走出了书房。
临渊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疾步追了上去。
深夜,明月当空。
临渊看了看已经睡着的青麓。尽管白天犹自强撑,夜半梦里,却有泪水从眼角不住地流下。
即便再如何自以为狠心,终究还不过是个孩子。临渊无奈地在她脸旁垫了一块毛巾,不让泪水打湿枕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穿过几个院落,临渊无声无息地走进钟离镜言的院子,停在了屋前,轻轻叩了叩门,里面有苍老的声音道:“进来。”
门并没有锁,想来是这屋子的主人自负根本不用锁,也无人敢擅自闯进。临渊伸手推开门,走进屋子,门在他身后又无声地自行合上。
门的机簧做得极为精巧,开合都丝毫没有声音,若不是之前的叩门声,和那一声“进来”,只怕这整个过程都安静得瘆人。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明亮的月光从窗楹边穿过,落在屋里,映得一小片地面异常明亮,有若昏暗的地面上放着一方明亮的素绢,又如这小小的屋中有一小方明亮的池水。
钟离镜言背对着月光,靠在宽大的躺椅之上,堪堪就在那一方月光之后,月光从背后照过来,映得他的脸色更是昏暗朦胧,看不清楚神情。
临渊恭敬地站在门旁,向他行了一个对师长的礼。
“你过来做什么?”钟离镜言安静了一会突然道。
“不是先生要我过来的么。”临渊声音波澜不惊,然而并无半分不尊重。
下午的时候,钟离镜言既然能掐准了青麓睡着现身,那之前他自然就隐在书房内某处,而能使他们两人都未发觉。那他最后现身的理由,只能是为了让临渊来找他。
钟离镜言不语,然而神色微动,朦朦胧胧地看上去像是在笑。一旁的小茶几上茶水蒸蒸然冒着热气,仿佛钟离镜言早已知道临渊会在这个时间到来因而刚刚泡好。
“你该叫我师伯的。”钟离镜言一指一旁空着的椅子,“不肯赏我老头子一个脸,坐下喝一杯么?”
茶,是绝好的茶。
缄默,亦是绝好的缄默。
“我喊你来,是为别的事。”钟离镜言喝完一杯,缓缓地续上茶道。
临渊沉默而淡然地等着后面的话。
钟离镜言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我前些日子与你母亲吵了一架。”
临渊稍稍有些惊讶。
“是为了活死人的事情。”钟离镜言看上去隐约有些烦恼的样子,“虽说过去偶尔也有人会利用邪术操纵死者,成为活死人。然而最近四五年里,好像特别多了起来。长湖之南一带,陆续有两三个村子被活死人闯过,虽说死伤不多,然而活死人如此招摇过市,实在是让人担心。
青麓最近恐怕是分不出心思了,阿枫那边在忙着从谢家逃跑。我又因为青麓的事抽不出身去。就只能让师妹,要么她自己去调查看看,要么去师父那边问问。”
钟离镜言说着隐约有些无奈的口气:“师妹这性子……哎,委实也太顽劣了一些。只当她做了母亲能收敛些,不想倒是跟我说,她儿子不日将会抵达皓亲王府,让你有空去解决好了。”
临渊顿时哭笑不得,狐姬虽说是他的母亲,然而他多年未见,了解得并不多,这时候真真是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道:“青麓那边事情紧急,我必定会随青麓一起去。活死人的事,若是不急,还是等些时候吧。”
钟离镜言缓缓点头,思忖着道:“那就等些日子好了。等你闲下来与青麓一道吧。”
临渊点头,浅浅地抿着茶水。
“你知道青麓在谋划的,要我同意的,是什么事?”钟离镜言斯条慢理仿佛毫不上心地问道。
“并不知道。”临渊如实以告。
“那你很快就知道了。”钟离镜言点头,丝毫不以为自己说的是废话。
临渊没有露出丝毫表情,钟离镜言这句话最起码告诉他两件事,第一件是就算青麓并不想他知道但他还是很快就会知道,那这件事必定是件大事,而进宫之后要掀起一件大事,风险可想而知。第二件事是“很快”,青麓要动手,就在不久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