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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应照我(105)+番外

作者: 小锦袖 阅读记录

谢慈此人的心上仿佛装了一个滤口,他不是一个愿意在乱麻中纠缠的人,能值得他深思熟虑反复筹谋的事情并不多。

这十几日的时间里,他只琢磨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日皇上不冒冒失失的从宫里跑出来,撞到你面前,你我现在又是什么光景。”

陈宝愈:“想那些未曾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谢慈笑道:“因为那是本应该发生的事情——假如那日皇上不曾出宫,占尽先机的人就是我,结局就是你入我的局。那么,现在你我应该在燕京,在谢府里,我当主,你是客。”

陈宝愈微笑着挥了挥手:“那又怎样呢?”

“其实,你入京带的人并不多,那日在船上,我们也算是互探了根底。你通过护城颍河狼狈脱身逃出燕京城,让我确定,你虽有办法混进城,却并未谋划出城的路线。为什么?”谢慈帮他回答:“因为你明白你走不了!”

至于第二件事——“你接了姚氏下的单子,既不取我的命,也不要我手里的东西。你说你是私下接的活,一切出于你的私心,我相信是真的。你的私心就是,见我。就这一点而言,无论是你落进我手里,还是我落进你手里,在你看来都是一样的。”

陈宝愈闭上眼睛。

谢慈听到他的叹息声散尽了风中。

陈宝愈起了一坛酒,醇厚酒香四溢。

谢慈用鼻尖轻轻一嗅:“罗浮春啊……”

陈宝愈将酒双手送至谢慈的手中:“我听说八年前,谢大人高中探花时,曾在燕京聚仙楼一掷千金,只为这一口罗浮春,想必是十分喜爱。我特意寻来向谢大人赔罪,请您笑纳。”

谢慈接了酒,冰凉的手指贴在陶罐上,感受到一阵暖意,竟还是提前温过的。

“客气了。”

谢慈双腿至今还站不起来,喝下陈宝愈敬的一口酒,意为不计前嫌。

在他看来,这没什么可计较的,一场拉锯,一场胜负而已。

倘若当日赢家是他,陈宝愈的境况不见得比他现在更好。

既无深怨,也无血仇,一个在朝,一个在野,立场也无相对,那便就只是玩而已。

谢慈不是玩不起的人。

输了就掀桌的德行他做不来。

陈宝愈:“我应当早些结识你的,当年同在燕京城,平白错过了好多年。”

谢慈察觉到他话中透出的亲近之意,一时拿不准到底是真情还是做戏。

但无论怎样,他可没有结交的意思。

两个人因利而趋,完事后江湖不见才是正理。

陈宝愈问道:“离京多日,谢大人有没有什么挂心之人或事?”

罗浮香的醇厚顺着喉咙滚进腹中,再燃烧至四肢百骸,浑身的血都在这一瞬跟着热起来了。

谢慈摇头,说:“没有。”

他在燕京城内布的局势已有了形状,用不着他事事亲力亲为的盯着。

他等回了外放多年的栾深。

将栾深留在燕京,留给皇上,他没什么不放心。

只除了一个人……

皇上有心腹作伴,有忠臣辅佐。

可他撂下的那丫头,身娇体弱却一身孤单,是个一无所有,只知跟着他瞎跑的人。

她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离了他,又会不会到处乱跑。

她体内凤髓初成,他最明白其中痛楚。

可惜阴差阳错,形势错了。

她得独自一人苦熬。

陈宝愈坐的地方高他半头,以他的角度打量,谢慈的面容沉静,仿佛画了一笔抹不开的阴郁。

谢慈阖了一下眼,隔绝了陈宝愈探究的目光。

半晌,他将空了一半的酒坛,立在木栏上,余下的半坛琼浆摇摇欲坠地保持着平衡。

霞光消弭于天迹,苍茫的夜色蔓上来。

谢慈说:“陈堂主意欲何为,请详谈。”

第72章

塘前街,鹿离浆。

扬州。

塘前街还在,但是卖鹿离浆的铺子早就没了。

芙蕖牵着马站在早已物是人非的路上愣神。

曾经的白府还在,但门庭冷落,不复旧时的模样。

常言道,近乡情怯。

芙蕖一路往扬州来,非但没有任何情怯,反而只感受到了急切。

她劳苦奔波到了扬州,却又一时失去了目的,不知该往哪去,该做什么。

谢慈只留下了一句语焉不详的扬州。

她便追着他那句语焉不详,义无反顾的来了。

然后呢?

芙蕖怅惘的在扬州游走了几日,找了家客栈住下,谢慈还没有信传来,白合存也还没到老家,她就这么漫无目的混着,一日晚上坐在门槛上,听见有猫叫顺着墙根传了过来。

芙蕖回过神,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见到一直黄白相间的幼猫,正歪头看她,小猫刚下生不久,只比巴掌大一点,走路都蹒跚。

芙蕖和那小野猫看对了眼,彼此一动不动注视了良久,小猫忽然张开前爪,往她的绣鞋上一扑,然后掉头就跑,待跑远了,又停下来回头看她。

芙蕖和它聊了起来,问道:“你娘呢?”

小猫舔了舔爪子。

看样子是没娘了。

芙蕖盯着那小猫,忽然心生一股同病相怜之感。

想当年,她也年幼不懂事,没了娘又失了爹,脆弱得一捏就死,傍着谢慈的那一念善心活了下来。

倘若她也是只猫,此生该何去何从呢?

——不能忘了自己是谁。

——不能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芙蕖最近闲着没事就悟这两句话。

悟着悟着反倒在牛角尖里越钻越深了。

她现在不仅不知道自己是谁。

更不知自己这一生到底是来世上干什么的。

午夜子时气血涌动,心烦意乱的时候。

她才偶尔能想明白。

——她是个人。

——她活着就是为了死的。

想开了这一切,她便能放下心思,昏天暗地的睡个好觉。

结果睡饱了一睁眼,又陷入了混沌的死循环。

芙蕖在六岁那年,为了保护一只幼猫,宁可将自己的头放于铡刀下。

如今,她瞧着憨态可掬格外讨喜的小猫,面无表情的从地上捡起石子,将猫赶走了。

不能救,她想。

死在少不知事的年纪才是终生幸运。

她如果那时候死了就好了。

芙蕖在客栈中又闲了几日,寻思着出门再打听一些消息。

然而,刚推开门,走了不远,瞧见房屋后的花草里躺着一团毛茸茸的物什,整个人猛地在原地僵住了。

是前几天出现在她房门前的那只小奶猫。

芙蕖看着它一动不动的模样,心里咚咚直跳,知道多半是不好了。

她上前蹲下捞起小猫。

它的身体僵硬的像块石头。

死了。

芙蕖使劲眨了眨眼。

她明明很想哭,但眼中却干涩得像龟裂的旱地。

浑身的血冲到了她的头上,鼓动着她一阵一阵的眩晕——“我拿石头赶走了你……你恨我,你报复我……所以你要死给我看是不是?一定是……你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