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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应照我(16)+番外

作者: 小锦袖 阅读记录

见芙蕖在帷帽后露了半张脸。

谢慈动作一顿,很是淡漠地望着她,直到将她看得心里惴惴,才一伸手,将她帷帽上的纱勾了下来,重新严严实实挡住了她的脸。

只见他神色坦然地抽出一件常服换上。

他当然不能穿着官服满大街晃。

马车狭窄,谢慈反问:“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芙蕖躲在帷帽后装死。

谢慈有条不紊地自己系好衣带,没再追究什么。

芙蕖想找人多的地方,是为了探听消息。

谢慈道:“你想喝茶,我推荐一个好去处,春耕茶亭,那里紧挨着太学,许多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纨绔都爱在那闲聊——学生们聊的东西,一定是你现在最爱听的。”

他说的对。

学子们的身份地位特殊,既贴近朝廷,又靠着市井,看似两不沾边,其实又处处相关。

马车挤进了热闹的街道。

谢慈派人先一步到茶亭打点。

下车之前,芙蕖考虑周全,又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对角折了,两侧用耳环针穿过,挂于耳上。

谢慈单手靠着箱笼,另一手忽然伸到帷帽里,拨弄了一下芙蕖的明珠耳坠。

芙蕖没动作,但隔着帷帽,都能感觉到她裹着霜雪寒意的眼刀。

他对她的拉拉扯扯,从未考虑过身份的合宜。

谢慈忽然冒出一句:“在赌坊里,有没有人对你动过手脚?”

芙蕖道:“当然。”

怎么可能会没有。

谢慈问:“谁?”

芙蕖不回答。

谢慈的手又蠢蠢欲动,抬到了一半。

芙蕖向后躲了一下:“多了去了,一只手哪数得过来。”

谢慈放下手,撑在自己的膝上。

芙蕖很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不佳,想了想,意有所指道:“你见过拴在磨盘上的驴吗?”

谢慈:“你想说什么?”

芙蕖:“有些人家里穷,喂不饱驴,又想让驴干活,于是便在驴脑袋上吊一根萝卜,驴就会一直追着那根萝卜跑,不知疲倦,无休无止……”

谢慈立刻咂摸过味儿来:“你说谁是驴?”

芙蕖诚恳道:“我是。”

她说:“我就是那头拴在磨盘上的驴,你就是吊在我头顶的萝卜,刚开始还鲜脆多汁,闻着香甜,令人神往,可吊了十一年,早风干了,啃上一口柴得很,搞不好还会中毒……可没办法,我就是想吃,你说怎么办。”

想吃的不是萝卜,是心里的那份求而不得的念想。

谢府的下人在茶亭打点妥当,正准备迎主子下车,刚一靠近,便听车里咣当一声震响,像是掀翻了什么东西,几个下人诚惶诚恐地停在原地,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车里的小案被掀翻了,果盘点心撒满了车厢。

谢慈动手的那一刹那,芙蕖本能地缩起身子,护住了脸面,但此举甚是多余,车里连翻掉的茶水都没溅到她的身上。

芙蕖缓缓放下双手,扶正了自己的帷帽。

她没敢去看谢慈的脸,想也知道,不会好看到哪去。她这次,属实胆大包天了,但却成功试探出了谢慈对她的底线——超乎想象的容忍。

正当外面人犹豫的时候。

门帘一掀,带着帷帽的芙蕖身姿款款地下车。

谢慈在她走远了几步之后,才显出一张明显动过怒气的脸。

下人膝行向前,低声耳语:“主子,茶点备好了,请您上阁楼雅座。”

几步外,芙蕖正侧身等他。

小二哥殷勤地迎了下来:“稀客,贵客,二位楼上请。”他一双眼睛轱辘转了几圈,停在了芙蕖的身上,笑道:“倒是第一回 见谢大人您带姑娘出门。”

谢慈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扇子,在手心闷闷地敲了一下,提醒道:“我是定了亲的人。”

机灵的小二哥立马听懂了暗示,收起了打量目光,赔礼道:“原来是苏小姐啊,怪道,是小的有眼不识荆山玉,该打该打。”

芙蕖骤然顶了苏小姐的身份,连话也不方便开口说了,她与真正苏小姐的声线相去甚远,一开口准要露马脚。

谢慈扔出了一锭银子,给她解了围,吩咐道:“上一壶金骏眉。”

他一下车,便如同禽兽披上了衣冠,变得格外守礼,将手收进袖子里,平置于芙蕖的面前,轻轻扶着她踩上楼梯。

茶亭二楼刚布置下一处绝好的位置,隔间摆上了屏风,窗前垂下稀疏的竹帘,那是一个相较私密的空间,却又不妨碍他们耳听八方。

谢慈的禽兽之举,经过整晚的发酵,和今日朝堂上的一番推波助澜,果然已经在学生中传得沸沸扬扬。

“自古红颜祸水啊,能让一向不近女色的谢次辅破了戒,你们猜那芙蕖姑娘到底是怎样的绝色?”

“生前何等绝色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捞上来那日,面目都泡得浮肿了,桥上那么多人,全都亲眼所见,论姿色,啧啧,也就一般吧。”

“喂,赵兄——我们聊的是人,你聊尸体就有些讨人嫌了。”

茶亭果然热闹。

谢慈与芙蕖刚一坐下。

一位女先生端着茶具跟进来,跪坐于次席,素手煮茶。

有外人在,芙蕖不方便开口。

谢慈便与那位女先生搭话,他问:“在你们茶亭里,喝金骏眉的人多么?”

那女先生身上很有一股书卷之气,她低眉回话,道:“不多,春耕茶亭的客多是读书人,他们自诩清雅,金骏眉的茶香太郁,且形如女子峨眉,他们瞧不上的。”

说着,茶汤一沸,馥郁的茶香便溢了出来。

芙蕖掉头望向帘子外面。

听见近处的几个学生还在谈论她的尸身。

“倒听说有一事,更奇。”

“你且说说。”

“今晨天不亮,陈王世子带着人往刑部走了一趟,把那位芙蕖姑娘的尸身悄悄带回王府里啦。”

“当真?”

茶汤二沸,外面的学生们也都跟着沸了。

芙蕖一听陈王世子便皱眉,又听他干了这么出格的事,更是心生惊悚。

他们说,陈王世子对外的说法是想要妥善安她入土,但芙蕖一想到那人说话的声音以及干的那些事儿,便觉无比恶心。

太学里的学生们个个都是鬼灵精,他们才不轻易信那鬼话,陈王一家子的德行,京城权贵里谁人不知道。

“呵呵,陈王世子若是真有此等善心,两江以北的灾民们能少一大半。”

“骗鬼呢,打量人好糊弄呢。”

“话说回来,陈王世子这口味,老天爷啊,尸体他都能下得去手啊。”

茶汤三沸,女先生奉上茶,觉出周遭气氛有异,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芙蕖深呼了一口气,似是在强忍着什么。

对面的谢慈忽然冷笑了一声。

那笑声听在耳朵里,平白令人起了一身的寒毛。

芙蕖瞧四周无人,于是撩起帷帽上的纱。

谢慈的一只手搭在桌案上,盘弄着一只碧玉扳指,瞧不出他用了多少力,但那指骨的关节处都显出了青白。再一瞧他的眼睛,芙蕖的整个人猝然沉了进去,像是要发狠溺死什么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