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应照我(96)+番外
芙蕖好似一盆两手从头浇道脚。
好不容易有一点希望……
可怎么办?
芙蕖狠狠的一肘子向后捶进谢慈的腹中,半点也不留情。
谢慈猝不及防,溢出了一声闷哼,牵着缰绳的手情不自禁用力,马高高的扬起了前蹄。
芙蕖惊叫一声,整个人的重量向后撞在谢慈的身上。
谢慈在那一瞬间,心知若是应抗了这一下,不仅会惊了马,保不准一直胳膊也得扯脱臼,干脆松了缰绳,顺势卸掉力道,带着芙蕖一同滚下了马。
芙蕖直觉在半空中转了两圈,脑子七荤八素,人落在地上,却半分疼痛也没觉察到,头依旧枕着谢慈的肩窝,唯独肩膀上一点疼,是因为被谢慈单手紧紧的扣在怀里。
芙蕖帷帽也摔掉了,冷静了片刻,倏地爬起来,观察谢慈的情况:“你怎样了?”
栾深的马车慢他们一步,从后头赶上来,也停住了,栾深掀开窗,问道:“你俩是怎么回事?”
谢慈半天才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道:“惊马了。”
栾深眯眼:“是啊,惊到驸马了。”他叹气,一脸嫌弃到没眼看的表情:“……我说你们俩到底在马上敢什么呀!?”
几句话时间给足了谢慈喘息。
他借着芙蕖的搀扶,冷静的站起身。
栾深问:“上我的车?”
谢慈一句不必,抓着芙蕖的肩膀,无比利落的飞身上马。
栾深见状才松了口气。
芙蕖至此沉默了一路,再也没敢在马背上胡来。
回了谢府中,下马后,芙蕖身后按了按谢慈的前胸腹部,问:“你伤着没有?”
谢慈:“你是兔子吗,蹬腿往人心窝子里踹,我身上怎么没被你捣出一个洞?”
芙蕖:“等回屋我给你瞧一瞧。”
谢慈松了手,放她自便,迎了栾深,往书房里去。
芙蕖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心想这二位的情分还真是不一般。
谢慈的书房可不是谁人都能进得了。
芙蕖原地感慨片刻,想到了自己的烦心事,不免忧愁,已经尽力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可回头一想。
即使她能赶在谢慈前面弄清真相,赶到苏府,也未必能把东西搞到手。
苏府可不会买她的面子。
她也没有谢慈那疯癫的手段逼苏府就范。
如今,东西已不在苏府,不知姚氏得了这个消息,该作何反应。
芙蕖坐在院中的梧桐树下,头顶的叶子已经开始飘黄,今年的乌鸦幼崽已经羽翼丰满,满院子里叽叽喳喳格外活泼。
消息放出去,姚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的目的如果真是那解蛊的方法,她一定不会任由自己十数年的精力白费掉,她会想尽办法,再从谢慈身上下手。
芙蕖不相信谢慈在苏府当场就烧掉了解蛊之法。
她琢磨着,找个合适的时机,约苏慎浓见一面。
也不知苏府现在的情况如何。
苏戎桂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谢慈还有的麻烦。
芙蕖觉得自己可能是受到了刺激,脑子里东一头西一头,想来想去,确实乱七八糟的事,一点调理也没有,也完全静不下心来,一闭上眼,就是方才路上摔下马时,躺在谢慈怀里的光景。
隔着谢慈身上那薄薄的一层衣料,她控制不住的去回想那心脏的跳动。
两个人的心跳像是形成了共鸣,在那短暂的时间里,震耳欲聋,令芙蕖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响,心里也拉成了一片空白。
像酒的味道,又苦涩又上瘾。
第66章
谢慈在书房脱去了外罩衫,与栾深相对而坐,“你想政治吏部,当下就有一件事可以给你当做筏子。”
栾深立即意会:“白合存。”
谢慈:“白合存的升迁其中必然有猫腻,礼部侍郎与此也有脱不开关系。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根藤上牵一串。到时候肯定有热闹看。”
他一杯热茶倒进口中,激起了一阵咳嗽,像是从肺中灌出来的,时断时续,一直停不下来。
栾深赶紧倾身再给他续了杯茶。
谢慈摆手示意不能再喝了。
栾深道:“一个女人能带着你翻下马,堂堂次辅大人,你真让我开了眼……没事吧?”
谢慈抚住胸口,闷闷地舒了口气:“无碍。”
栾深侧头朝外面看了一眼,说:“人家姑娘喜欢你,一往情深,你何必非要把人往外推呢?”
谢慈稍作喘息,平复下来,道:“世人都道我疯疯癫癫不成人形,其实她才是魔怔的那个。她这些年,自己一个人沉沉浮浮,性格都长歪了,一心挂在我身上,连自己是谁都拎不清。”
栾深为人机敏,很能理解谢慈的深意,说:“你倒是用心良苦,那你希望她怎么做呢?”
谢慈道:“我从未把她当成我手里的一把刀,是她自己。人这一辈子,两件事情不能忘——不能忘了自己是谁,不能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她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放心。”
他这一番话其实没表现出多少愁意,但仔细回味起来,不难察觉到满腔的艰涩。
栾深摇了摇头,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感情面前是讲不通道理的,你是个克己禁欲的圣人,可你不能要求人人都和你一样。”
芙蕖迈出的脚步缓缓退了回来。
她就站在一窗之隔的外面,他们谈话的声音清晰的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以她的听觉,一字不落。
芙蕖背靠着漆红的柱子,仰头望着湛蓝的天。
——不能忘了自己是谁。
——不能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她是谁?
她是六岁那年被抛弃的白家女。
她是六岁那年被卖入谢府饱受折磨,差点死在到刽子手刀下的小废物。
她是六岁那年被谢慈救下,此后便一直呆在他身边的一条小尾巴。
那一年的塘前街、鹿梨浆,像是一道天堑,隔开了两个小女孩的命运。
她们一个名叫小麦,一个名叫芙蕖。
小麦的生命是从呱呱落地的那一声啼哭开始。
芙蕖的命则是从见到谢慈的那一刻开始。
一想到这个问题,铺天盖地的阴霾和绝望兜头向芙蕖压了下来。
他好了不起啊,他是神,他的心胸能装下广阔的山河天地,也能安然的容纳一座自己的坟墓。
但是芙蕖不行。
她的活动范围就是那九曲迂回的牛角尖,一旦绕进去了,便再难出来。
至于她这一生要干什么?
她什么也不想做,万事万物皆乏味至极,她宁愿守在牛角尖里,困死自己的一辈子。
世上根本没有能令她开心的东西。
她的面前横亘着一座永远也越不过去的山,有关谢慈的点点滴滴,像从土壤中蜿蜒而出的藤蔓,死死的缠绕着她,令她寸步难行。
她是守在山中的信徒,生于斯,长于斯,假如某天一场山火要将这所有的一切燃烧殆尽,那么她一定会以身殉葬。
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活成了行尸走肉的模样。而她自己却浑然不知,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