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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应照我(99)+番外

作者: 小锦袖 阅读记录

她说:“我懵懵懂懂被送进太平赌坊的时候,曾在阁里遇见一个姐姐,她是在我之前的馆中魁首,叫织梦,仅比我大两岁,她照顾了我三个多月,后来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非要给自己赎身。老板娘剥了她的全副身家,才肯放她离开。她走的那天夜里,连件能蔽体的衣裳都没有,三九严冬,她是裹着一只红肚兜,顶着全城人的目光,赤脚一步一步走出城的……你听说过这件事么?”

谢慈默然。

他不仅听说过,而且还看过。

约在三年前,他在府中听说了这桩惊世骇俗的奇闻,怀疑其中有什么内情,特意到街上瞧了一眼。略做打听,却发现既没有冤也没有恨,只是风月场里的姐儿动了情,爱上个一穷二白的大头兵,不顾一切的要追随于他。

谢慈皱眉问那些看热闹的人,女子都已经做到这般地步了,怎不见那男人的身影?

他们说那男人其实早战死在边关了。

男人家中无兄弟可为其收敛尸骨,老母年迈又久病在床,前些日子听闻噩耗,情难自抑,一口气没喘上来,一命呜呼了。

那老母亲的身后事也是织梦掏了银子张罗着送她入土的。

织梦此去边关,是为了给她男人收尸,如果不出意外,她也会随着一块走,是以,她放任自己狼狈受辱,并不在乎众人指点的目光。

芙蕖道:“我当时就挤在人群中,亦步亦趋的送她到城外,我想给她递件衣裳,可老板娘摁着我不许。可是我看到有很多女子追在她的身后,送衣服送鞋,还送了干粮和盘缠。”

那是因为她帮孤寡老母料理身后事的善行传遍了邻里。

所以大家愿意施予她关怀。

谢慈道:“当年你在太平赌坊打响名头的时候,我几次三番想抄了店,把你带出来,你当是为什么?”

芙蕖:“你是怕我也落得一个那样的下场?”

谢慈:“你说不准更惨,那女子可没像你一样,往自己身上插满了靶子,你是艺高人胆大啊——”

织梦只是个卖身卖笑的姑娘,谁的把柄也没拿捏,最后还不被放过。

更何况芙蕖呢。

从芙蕖下暗场洗钱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日后要被灭口的命。

芙蕖对谢慈的冷嘲热讽已经习以为常,不理会,自顾自说:“我在进赌坊之前没怎么读过书,是织梦开始教我念一些诗词。她教我的第一首诗是青莲居士的三五七言。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主子,那日,你如果不救我,任凭我死在你家那仆从的刀下,你如今会不会少几分牵缠,无碍无挂,更自在。”

谢慈低头,这次只能见到那芙蕖乌黑发顶,上面簪着青翠的珠子,谢慈伸手接住一片落到身前的枯叶,说:“那恐怕我寿数更要折半。”

芙蕖:“反正你也打定主意要死的,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就像我,其实命早就没了,浑浑噩噩多活了这些年,都是向上天借的时间,怕不是到最后要连本带利的还呢……嘶!”

芙蕖话只说了一把,挽的好好的头发,忽然散了下来,披了满肩。

可能是她那句话戳着谢慈的痛处了,他不爱听,借着手里的枯叶,一手拈叶飞花,将她的银制簪子拦腰切断,一头乌发失了辖制,如瀑布一般,流泻下来。

拈叶飞花,芙蕖也会这本事。

睚眦必报的她从袖中飞出纸牌,谢慈伸出手指一勾,将其逼停在眼前。

他几下将纸牌揉搓成一团废纸,继而又在手心攥成齑粉,洒落风中,说:“你的命不是向上天借的,是跟我借的,即便是要还,也是还我,连本带利倒是不用,我轻易不借人东西,既然借出去了,就是做好了白给的准备。别瞎寻思了,回去炼你的丹去。”

吉照出门抓药回来了,人只进了两道门,谢慈和芙蕖便都听见她的脚步声了。

谢慈像他养的那些黑乌鸦一样,在半空中就没了影。

芙蕖轻轻地阖了一下眼,明知他已听不见,仍固执地说道:“我从不欠人东西,该还的,必须还!”

苏、白两家的婚事取消了。

芙蕖炼了几天的药,经历了数不清的失败,依然不急不躁,开始新的尝试。

可偏偏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一抖,弄错了量。

芙蕖费了刚配好的药粉,对吉照道:“何时的事?”

吉照说:“昨日,苏戎桂携夫人亲自去了一趟白府,商谈了小半日,最后,听说还一道用了午膳,白合存客客气气的将他们送出了门,看样子,聊的很愉快。”

芙蕖思量着:“怪了,姚氏怎能同意?”

姚氏想要的东西还没拿到手,怎可能轻易善罢甘休?

此事处处透着古怪,芙蕖在屋中踱起了步子。

吉照开口说:“苏小姐既然能誊抄一份给你,她会不会也同样给一份到白府?”

芙蕖摇了摇头,轻声道:“有这个可能,但是我觉得不会……你说,那老东西处处与主子不对付,此番平白受了这么大一侮辱,能善罢甘休么?”

吉照:“当然不能。”

芙蕖道:“可七八日都过去了,他为何还没动静?”

吉照聪慧,已经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姑娘您心里有猜测了?”

“仅是猜测而已。”

芙蕖此前半生都在和居心不轨的人打交代,她不知道好人是什么样,但琢磨坏人的心思很有一手。“易地而处,假如我是苏戎桂,奇耻大辱非报不可,能借刀杀人就别脏了自己的手。那东西,姚氏势在必得,但现在却落进了谢慈的手中,苏戎桂只要稍微露点口风,姚氏的矛头自然会转而对准谢慈。”

难怪苏戎桂忍气吞声没什么动静。

原来在这等着呢。

第68章

芙蕖数不清第几次的失败,将丹药炼成了一锅黑乎乎的汤水,捏着鼻子让吉照端出去全倒掉。

房间里堆放了成山的医药古籍,芙蕖有生以来,头一回看书如此认真。

可明明所有的配比都是有依据的,但这么多日,尝试了多回,一点精进也没有。

芙蕖锲而不舍,再次新配了药。

吉照想劝,但瞧芙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张了张嘴,又欲言又止。一次一次去外面抓了药材,供她折腾。

谢慈如今在筹谋什么鬼她也顾不上了,棠荷苑中每天都飘着漫天的药香。

皇上在朝晖殿中召见臣子的时候,有人提及:“谢大人最近几日,既不上朝,也不去衙门,臣等下朝经过谢府门前,浓厚的药味都遮不住,想必谢大人此番当真病得不轻啊。”

皇上愣了半天,才道:“……当真是病了啊?”

臣子答:“应当不是作假。”

皇上恍惚着送走了这几位臣子,扭头问赵德喜:“你上次领御医去谢府里,是怎么个光景?”

能是怎么个光景,照旧,御医在门前请了个安便算完事了,谢慈身体虽然病了,但是嘴巴还没烂,嘲讽人的本事丝毫不见懈怠,怎么让人不痛快怎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