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孩子马上要撞得头破血流时,那扇门突然从里头打开了,孩子正巧落空,一头便撞向了门后一人的身上。
孩子们又是“嗷”地一声,觉得后头那人一定会被撞得很痛,不过到底比撞在门上好多了,到底松了口气。
却见那人不闪不避,伸手轻轻一搂一顺,那孩子就到了他身侧,尚自惊魂未定,力道却已经被卸得干干净净。而那人身形丝毫未动,仿佛就跟拂了片羽毛到一旁一般。
他淡淡地说了句:“小心。”
就好像走在路边,随手扶住了一个差点绊了一跤的孩子。
声音有点冷,却意外地好听。再看那人,年纪不大,但似乎正在长个子的时候,比一众萝卜头们已经高了一大截,两厢一对比便有了些鹤立鸡群的味道。
格外突出的,便是他好看极了的五官,虽然习惯面无表情地绷着,还是会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眼前一亮。他方才应该在里头练武,浑身大汗淋漓,束在脑后的头发都贴在了脖子上,窄袖的练功服湿了半身,看起来竟是格外诱人。
与此形成鲜明反差的,则是他依旧千里冰封的表情。倒不是故意板着,而是似乎有什么沉重的心事,长长的睫毛半垂,依然遮不住眼底若隐若现的沉郁,加上通身莫名强大到可怕的气场,生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孩子们静了一瞬,然后轰的一下炸开了锅:“是南宫师兄!”
“哇,南宫师兄!”
“能接住人不稀奇,稀奇的是接下了这么大个人,身体连晃都不晃一下,这化劲简直绝了。南宫师兄也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就算打娘胎里就开始练功,也太厉害了吧!”
“是啊是啊……”
康荣笑眯眯地接口:“不止,鸿儿快要撞到门时,晏儿离门的位置比为师站得还要远。他是听到了动静,突然赶过来的。”
小屁孩们看看康荣的位置,再看看门,崇拜的星星眼顿时变成了蚊香眼,又冒出了熊熊火焰,热烈到恨不得将南宫清晏烧成灰。
传说中的南宫家的轻功,果然名不虚传!
沐浴着孩子们灼热眼神的南宫清晏却似乎什么都没看见,恭敬地冲康荣行了一礼,便向外走去。
康荣阻止道:“晏儿,要不要留下来与孩子们过过招?”
人群中发出了一点骚动,众人的表情都带上了期待的忐忑。
南宫清晏稍稍回头,扯了扯嘴角:“先生,下次吧,今日回坐忘峰还有些事。”
康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到底叹了口气:“也行。你啊,唉,别逼得自己太紧了。”
南宫清晏略略点头,快步离开了。
孩子们屏声静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这才嗡嗡嗡地讨论开了,依稀是“哇,南宫师兄!今天竟然能见到南宫师兄……”一类。
不怪孩子们少见多怪,实在是这两年内,南宫清晏几乎成了清安派的一个传奇。
关于他的传说很多。
比如十来岁时便单枪匹马与西域虫母以及风毒老怪周旋,最后对方一死一伤,他却全身而退。比如识破千星水寨寨主黄鲲的阴谋,让消失已久的孙泥鳅重新暴露,且将孙泥鳅以外的歹徒一网打尽。比如他拒绝了卓掌门与月明山庄的橄榄枝,坚持自己探索南宫家的武学,在停滞不前许久后,忽然便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让派内一众高手都啧啧赞叹。
再往近了说,派内有天才之称的安辰轩师兄,入门半年便被卓巍卓掌门收在门下,却始终比南宫师兄矮了不止一截半截。据说有一次两人起了冲突,南宫师兄仅仅用了一招就将安师兄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虽然这些大多是人云亦云,真假全部无从判断,也不知道脾气很好的安师兄怎么会与南宫师兄起冲突,但这丝毫不妨碍孩子们八卦的热情。大家分成了两派,有的以性格开朗亲和力强的安辰轩为榜样,有的则以“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武力值暴强”的南宫清晏为偶像。
南宫派认为,安辰轩又怎么样?他除了在同门师兄弟中遥遥领先外,有与外人动过手吗?他能打败西域虫母吗?能自学成才吗?
一串“能……吗”反问下来,安派节节败退,只能嘟囔着说,安师兄更有气度!
南宫派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我们南宫师兄明明是外冷内热,真正有事时,你看他何时袖手旁观过?不过是平日里不爱说话罢了,沉默是金啊,沉默的男人最可靠了,人家从不耍嘴皮子,直接动手做!而且,你们说安师兄可靠,但你看多少人还是与南宫师兄那么要好的?
这一说,其他人便沉默了。的确,冷冷的看起来特别不好接近的南宫师兄,奇怪地在他那一辈有不少死党,哪怕他话再少,也依然追随在他左右。
总之,真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孩)呀!
南宫清晏一个人来到坐忘峰前,抬头看了看蜿蜿蜒蜒不见边际的台阶,高处一直隐没在云雾中,耳边似乎想起了某个人的抱怨声:“哎呀,南宫,这台阶实在不是给人爬的呀,腿都要断了!”
那人爱偷懒,每次能躺着就不坐着,一开始还装得乖乖巧巧,后来放开了,本性便暴露无遗。但真正该做什么事,却是再苦再累也绝不吭一声。
他对什么都抱着强烈的好奇心,兴致勃勃地把小叔送给他的小玩意儿翻了个遍,还自己动手做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来。
他总有些鬼主意,山上的所有东西都能被他玩出个花儿来,连李妈做菜也能插上几句话,别说,放一点他说的调料,整个味道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总是能不知不觉地感染身边的人,让人跟着他的节奏走,却丝毫生不出反感之心,因为不管怎么想,他的方式的确是最恰当的。因为他的缘故,至今许瑞和顾攸等人还对自己非常友好。
知道自己再世后,他担忧极了,怕他重新选择一条充满戾气的道路,伤人伤己。
最后自己是一点事都没有,他却消失了。
是的,消失,沿着观澜江畔上上下下地寻找了许多日子,终是一点影子都寻不着。金翅沿着河畔迷茫地飞来飞去,最后沿着下游一直一直飞,飞了几日几夜,在水边找到了一点稀烂的布头,依稀是穆白当日穿的衣服。
水边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小村落,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家家户门大开,粮食衣物洒了一地,许多尸体凌乱地横着,人的狗的,一个个死不瞑目的样子,有野猫仓皇地蹿过,老鸦正贪婪地云集。
世道不太平,谁都过得不容易。若草芥一般生,若草芥一般死。
金翅在村落中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累得吧嗒掉在他手心,再也飞不动了。南宫清晏有些茫然地低头看看这精疲力竭的小虫,一颗水珠吧嗒掉在它身上,有点温热。
要不是这一世一切都变了,要不是他的很多东西都还在房里纹丝未动,要不是李妈经常偷偷地抹眼泪,南宫清晏想,或许他会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