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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词(80)

她陡然明白了为何丹桂红杏任由杨进闯入,也明白了为何杨进会出现在这里。

又来了刺客,他特地来护她的么?

不愿她为此事忧心,因此故意逗弄她,宁愿她恼了他,却也不肯辩解,是这样么?

她与他萍水相逢,身份有别,甚至隔着化不开的国仇家恨,他为她如此费心做什么?

只因她是北帝指名要娶的皇妃,出不得差错?他究竟是为了做好这迎婚使的差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杨进没有回头,她也没有开口。阖上房门,将他与风雪隔离在门外。

一室融融暖意,她却觉得内心空落落的,似乎被寒风吹得凉透。

唐兴文抹去腮边溅上的血,匆匆向内院赶。

隔着风雪,一个高大的影子正缓缓向他走来。

这府宅专为容渺所置,后院只住着一个容渺。唐兴文想到他的来处,不由捏紧了手里的刀。

杨进与他擦身而过,看也未看他一眼。

唐兴文觉得自己被轻视,被侮辱了!

“杨进!”他扬声唤住他,一步步朝他走去。

“上回是我疏忽,不如趁今晚,你我光明正大的打一场。如果你输了,请你不要再跟郡主说半句话!如果我输了……我斩一条手臂与你。”

他说得很慢,心意却很坚决。待他成了废人,便不会再有痴想,心心念念地忘不掉郡主了吧?那根本是他不配拥有的美梦。

可对方若是杨进,他也不甘。杨进这样阴险狡诈,郡主怎么玩的过他?

这一仗他必须打,为了郡主,也为他自己。

杨进闻言,又迈开长腿,走了。

“杨进,你这是何意?你怕什么?难道是输不起么?”

“不必激我,没用。”杨进淡淡回道,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因为……”

杨进眼尾低垂,掩住眼中流溢的不耐和杀意,“你没资格与我动手,更没资格为她而战。”

唐兴文的脸色,由红转白。羞愧难当,就是这个滋味了。

杨进当真从未瞧得起他……

“记住你的身份。”杨进冷冷地令道,“时刻记住。唐领卫!”

手,不由自主地在颤抖,此刻唐兴文只想抽刀而出,一招结果了面前这刻薄至极的小人。

的确,杨进是小人,真小人。连伪君子都懒得去做。

“那你呢?你这一路是在干什么?”唐兴文目眦欲裂,满腔羞愤无处发泄。他只是个迎婚使,为何总是想尽办法与她独处?为何频频邀约她,赴那只有她与他两个人的夜宴?

“你会知道的……”

声音,从风中飘来,听得不甚真切。唐兴文捏着刀柄,蓦地抽刀出鞘,狠狠地劈在一旁石桌上。

杨进走出垂花门,一众黑影般的禁卫迎过来,“主上!全抓获了,死了十来个,其余的都给为了软筋散,连咬舌自尽都不能……”

听到“咬舌自尽”几个字,杨进的眸光闪了闪,似乎更幽暗阴沉了些。

杨进摆了摆手:“将里面挑出几个,连夜送回京城,交给乔太师。”

“这……岂非泄露了主上的行踪?”

“不必瞒着!”杨进拂去肩头落雪,唇角勾成一弯月,“也该让他们知道,这天下,早就不一样了!”

“是!”禁卫首领收回目光,恭敬地领命。他们的天子强大起来,他们这些天子近臣才能有将来可言。一味忍让,还夺来这江山作甚?

从那晚过后,杨进再不曾出现在容渺面前,唐兴文亦变得异常沉默。浩浩荡荡的队伍,又行进近十天,才到达北国皇城之前的最后一个城。

容渺会在这里出嫁,进北宫,成为北帝后宫中女人中的一员。褪去路上穿的南国嫁衣,明天她会穿上北国送来的宫装,觐见北帝。

等待她的,不知是怎样的羞辱,怎样的水深火热。

她拼命的躲避着前生所有不该接近的人,躲避罩在她头上的厄运,事实上,她所做的,也足够多了,可到底出了什么差错,让她依旧不得不踏上这条路?难道有些事真的注定无法改变,无法扭转?

沐浴罢,她被侍女们扶起,换上华丽的衣裙,披上厚重的裘衣。高高的金冠,镶满稀世珍宝,据说是北帝亲自选定样式命人所造。这样为她费心,不知道的,也许还以为她是北帝心尖上的人呢。

丹桂不复从前的亲昵随意,恭谨地行礼秉道,“郡主,北宫来人了,司礼内侍和教引尚宫,就候在门外。”

容渺轻叹一声,扶了扶头冠,“传!”

司礼内侍,是教她北宫礼仪,见到皇帝如何扣头行礼,如何问安。如何答大臣们或外命妇的礼仪。前生她学过,只是多数用在了冷宫那些疯掉的妃嫔和那些奴才身上。

教引尚宫,是教她如何伺候北帝。她还记得当初,那眼高于顶的半老女人是如何羞辱于她,他们瞧不起这南国来的冒牌郡主。

饶是如今,她也不可避免的担忧,隐隐抗拒。

两人身穿吉祥服色而入,身后各带着许多随行从人。

那内侍一直低垂着头,向她行礼时声音微不可闻。教引尚宫皱眉杵了杵他,他才咬着嘴唇抬起头来。

容渺朝他瞧了一眼,只一眼,就如定住般,不动不言,不知如何反应。

她想过很多回,杨进会不会答应的要求,会如何处置梅时雨,如何如她所愿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痛苦地苟活于世。

杨进可真懂人心。

明知他骄傲,明知他自命不凡,明知他要用那张俊颜去迷惑女人替自己挣前程,就偏偏毁去他所在意的一切。

那无数大儒所赞誉过的才子梅时雨,竟成了北宫中一低贱屈辱的内侍!

梅时雨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让他钻进去。

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偏偏,偏偏这一切要让容渺、让他曾经的未婚妻、他青梅竹马的表妹面前,被全然揭露。

他甘愿留在北宫,就是没脸再回去南国。可怎想到,嫁来的靖安郡主,就是他的表妹!

“梅公公,开始吧!”

教引尚宫不耐地出言催促,他只有硬着头皮支撑下去,可那一声“梅公公”,被在容渺面前叫出,仍是令他羞愤欲死,脸红的几乎滴出血来。

容渺震惊之余,收回了视线。她没再多瞧梅时雨一眼。如今这人,已不值得她再浪费哪怕一刻半刻时间。

梅时雨翻开礼册,开始了礼仪教学。

讽刺的是,这本宫礼守则是他来北宫后依据原有的北宫习俗编纂的,竟比司礼监做得不知详尽周到多少倍。北帝欣赏他,于是将他从最底层的小监濯拔上来,任司礼大太监。

容渺本有基础,学的很快,梅时雨急于脱身,也不加为难。

轮到教引尚宫时,梅时雨飞快地觑了容渺一眼。明晚,她就要躺在北帝身下,婉转承欢,将所有原本属于他的美好,尽数向那人献了去。

心痛,令他脚步虚浮,艰难地移出房去。所有人都退了出来,侍女们各个儿红了脸,均知道尚宫大人要教郡主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