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看了宋霖一眼:“没有。”
也不知道陛下是从哪里听到的传言,竟然觉得她很受欢迎。
确实,在京中每逢上巳节夏至节等节日,她都莫名能收到很多信笺,节宴庆典之后,也总有人上门赠送礼物,询问亲事,但她认为自己应该是什么都没有做的。
陛下骤然那么问起,陈宴满脑子疑问,但想起来的,其实全是宋霖。
宋霖对她做的事,说的话,于是回过神来,便把宋霖是怎么追她的,换了一种方式告诉了陛下。
眼下不知道结果如何,反正陛下好像是觉得挺有道理。
希望有用吧。
这事事关陛下,自然也不好同宋霖说,更何况比起此事,其实确实是有另外一件事要说的。
她坐下,斟了酒,喝了一口后道:“陛下让我去做博陵郡的郡守。”
宋霖一僵,手中酒液一晃,便有几滴落在手指上。
恍恍惚惚,却是先笑:“啊,这是好事,通常都是先去地方历练,回来之后便会有主要的职务。”
“嗯。”陈宴点了点头。
博陵郡……是陈家主家所在地。
陛下当然不可能只问她“如何受欢迎”这样的问题。
实际上陛下还问她:“如果朕要陈家,你需要几年?”
这真是个令人震撼的问题,虽然如今陈宴也开始明白,从政治上来讲,地方豪强与陛下难免是个此消彼长的关系,但是当陛下直白地提出这一点的时候,她还是难免再一次意识到,眼前的人果然是天子没有错。
“卑职不确定,但是……卑职会努力。”
因为这个规划令陈宴心驰神往。
天知道她有多么渴望陈家快点完蛋。
“因为先前那案子,陈家未必就会信你,你去地方上可能会碰到很多困难。”
“卑职明白,但是卑职毕竟是陈家人。”世家大族对姓氏总是有种令人惊讶的信任。
陛下便笑了,道:“朕给你一个建议,对某些大家族来说,从内部分解要比外部更简单。”
这个建议确实是和自己心中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了。
于是更加跃跃欲试起来。
在出主帐的那一刻,陈宴便知道了自己的选择。
“我会去博陵郡,这次冬狩结束,任命一下,便会出发了。”
“很好,真好。”宋霖这么说。
她拿手撑着脸,脸色几乎可以说是一下子白了,但仍在笑,仰起头来道:“我好像有些醉了。”
陈宴举起酒杯来,郑重敬她:“一直未能向女君表示感谢,是在下失礼,这些日子,女君帮在下良多。”
“嗯。”
宋霖拿起酒杯,但杯口将要触在一起时,她却突然扔了酒杯。
酒杯砸在地上,乒乓作响,酒液撒了一地。
“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她这样说。
陈宴沉默。
宋霖看她,眼眸中似月色下粼粼水波,看不清到底含着什么情绪,只觉得那目光沉沉,颇具威势,陈宴撇开眼,听到对方说:“如果真的感激我,也别只嘴上说点好听的,给点实际的出来。”
陈宴道:“眼下我没什么……待到以后,必当竭尽全力回报。”
宋霖道:“回报什么,你准备贪污受贿么?”
陈宴:“……”
“所以给点你现在就有的,你——本人。”
头又开始有点疼。
陈宴皱起眉头:“……不要说这种话。”
宋霖道:“反正你一开始就觉得我会以势压人,那我就这么做,又怎么样?”
她扬着下巴看着陈宴,似在冷笑似的,就在这时,营中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原本安静下来的营帐突然又喧闹起来,火把一盏盏点起。
陈宴连忙打开了帐子往外,看见传令兵骑马直接到了主帐之前,她和宋霖面面相觑,半晌道:“好像是京中来的急报。”
这下,两人一下子从一种醉酒一般的胶着中清醒过来了。
“好像出事了。”宋霖尴尬道。
“嗯,等陛下旨意吧。”陈宴点头。
两人撇开脸皆望向一边,也都不提刚才的话题了。
只半个时辰,她们便知道应当是真出了事,因为陛下连觉都不睡了,当夜便下了旨意,说所有人连夜出发回京。
天亮的时候,阿枝骑马过来找她,带来消息——
“陈丞相病重了。”
……
傅平安吃不下饭,一天过去,洛琼花端了饭食过来劝她:“丞相未必就有事,要是陛下在回京之前就熬坏了身子,反而令她忧心。”
傅平安摇头,勉强笑道:“放着吧,我会吃的。”
洛琼花在一旁坐下,自顾自拿出书来看,傅平安看着她:“这会儿怎么不躲着我了?”
洛琼花一脸认真:“因为担心陛下。”
傅平安望着车窗外:“还有几天能到魏京呢?”
“三日便到了。”
傅平安沉默,洛琼花过来,抓着她的手。
收到消息那晚也是如此,明明前半夜,她还在和洛琼花述说着从未和别人说过的往事,到后半夜,大脑却突然空了。
直到今日,才仿佛终于生出了一些念头,傅平安低着头道:“我许久没有和丞相下棋了。”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真实的人”了。
如今想来,很多次陈松如亦是看着她仿佛有话要讲,但是她并没有继续听下去。
若只是寻常疾病,不可能发急函过来,陈松如定当时病得极重,万一真的见不到最后一面,可怎么办呢?
只这个想法便叫人心神俱颤,傅平安反手握住洛琼花的手,洛琼花像是察觉到,手上用力,也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那天晚上的交谈之后,洛琼花对傅平安有了更多的了解。
她在那之后才知道,原来傅平安背负着比她想象中更多的东西。
当然她早就知道陛下背负着很多,因为陛下背负着全天下,但是过去她不知道,原来陛下还在做着另外一件事。
仔细想想,那就好像是另一份职责似的。
而在那一份职责里,傅平安也在承担着很多东西。
或许多到她自己都没有发现了。
傅平安曾经问她,在知道并不是天人相助之后是不是会觉得自己不过只是个庸人,洛琼花如今却越来越敬佩起傅平安来,她认为寻常人绝做不到这样。
所以她也察觉到傅平安此刻的崩溃。
她拥抱傅平安,用自己的脸贴住对方的,说:“平安,无论如何,我会在你身边。”
就算此刻心中仍有怀疑。
但她无法抛下这样的傅平安不管。!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实际上,陈松如第一次感觉到衰老的时候,应该是去年的年末。
参加冬祭结束后的第二天早朝,不知为何,光是站着就感觉到头晕目眩,凭着心头莫名而来的一口气,强撑着结束了这场早朝,但去宣室殿议事的时候,还是开始力不从心。
于是对陛下说:“好像是早上用多了餐食,肚子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