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辜明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对着她怒目而视道:“那这位教习又做得出几题,要不你来试试?”
岳红石还欲说话,边上另一个教习拉住她,冲她摇了摇头。
岳红石也明白他的意思,便闭口不言,冷眼扫视学舍。
有人弃笔自暴自弃,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挠头苦思,只有少数几人还在下笔如神。
而那几人也很快变成了关注对象——
“方瑜,你会做?”
“陈沉,给我看看吧。”
“唉我不想做了,教习,我能不能提前走啊。”
这些声音虽低,但混杂在一起,便成了蜂群一半的嗡鸣,岳红石看不下去,将头瞥向窗外,看见窗外竹林之中,有几枝杏花迎风摇晃。
而杏树之上,挂着今日的考试守则——
壹不得在考场喧哗、交头接耳
贰不得徇私舞弊、夹带小抄
叁自觉服从考场秩序,听从考场内教习安排
肆开考钟声响起,方可作答,结束钟声响起,方可离场,不可提前离场
伍迟到不得入内
岳红石越看越觉得,陛下是不是知道考场中一定会发生这几件事,才定下的这个守则啊?!
第二百零六章
考场如此嘈杂,岳红石终于忍不住想要制止,边上莫教习却冷不丁拉住了她,然后冲她摇了摇头。
莫教习将她拉至角落,低声道:“莫管啦,如今这考场上吵闹的,哪一个是好得罪的,更别提,他们也就是不安静了那么点。”
“可那考场守则……”
“陛下若真那么在意这守则,便该叫羽林军来看管这场考试,好像那策论一般,谁敢嘈杂,如今就咱们两个,若今日得罪了他们,往后别说官途了,怕是连太学都呆不下去。”
“你做教习的,怕学生……”
莫教习瞥了她一眼,道:“你别傻了,若我有什么门路,能在这做教习?更何况,上面也说了,饮鹿宴上大家也不需太过拘着的,这主要还是个春日游宴。”
岳红石闭了嘴。
她也是晓事的,自然知道这话不假,虽说是定了两个教习监考,但学舍之间互有隔断,教习也是平日相处很久——甚至平日就是被颐指气使的人,在许多散漫的世家子眼中,这监查就等于不存在。
就算真犯了错,难道教习就真把他们供出去?供出去之后,就不怕前程尽失?
岳红石换位思考,觉得自己若也是个家世高贵的,大约也不会把这场考试当回事,特别是,卷子太难,真的做不出来,想来也没法靠这在陛下面前出头的时候。
她无奈摇了摇头,但心中却想,难道陛下真只是准备办一场过家家一般的考试?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陛下应该有后手。
……
此时,傅平安和洛琼花出了漪芳院,却没有直接去考场,而是登了游船,在湖上泛起舟来。
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这太学扩建之后,本就有了水路前往各个学舍楼宇,所以傅平安只是选择了走水路,因正逢春和景明之时,湖水碧绿如玉石一般,掬一捧在手里,却是清澈见底的。
两岸亦是一片新绿,泛舟湖上,自是意趣不俗。
如此,便也不急,只悠悠随着水流飘荡,直到又一阵钟声响起,这是考试过半的钟声。
两人坐在船头,洛琼花望着这春景,渐渐有所悟,忍不住道:“陛下真准备这样做么,难道就不怕世家反应太过于激
烈?”
傅平安却道:“首先,其实我并不是要做得多绝,也只是吓吓他们,其次,你们都觉得世家会激烈反对,我却觉得未必。”
“如今世家完全掌握上升通道,陛下所要提出的办法,不就是要防止这件事么?”
“可是,就算是进行一场看起来公平的考试,优势也仍然在世家那边啊。”傅平安笑看着洛琼花,“我虽在京中开办了很多学堂,但也不过能进行基础的扫盲,若要深入精进,所需花销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家能承担的,一个成年的劳力,普通人家又怎么会选择让他继续读书,而不是赚钱养家呢?而世家相反,有钱有闲,重视教育。”
洛琼花愕然道:“确实。”
傅平安又道:“不仅如此,如今市面上的大多数图书,都是我摘抄下来的,实际上很多古籍孤本,都在世家手中,而这世间最优秀老师,大约也是世家中人吧,我过去曾听说,能进陈家的宗族学堂,比进太学还了不得。”
洛琼花皱眉:“这大约是世人夸张了。”
“但这确实是一个原因,考试层层把关,官员之中,大约也都和世家大族沾亲带故,你说,世家子入仕,便是要经过考试,是不是也有很大的优势?”
洛琼花看着傅平安:“臣妾不信陛下会做无用之事,陛下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傅平安笑道:“先不说这个,我只问,你觉得这些事,我能想到,世家大族之人,是否也能想到。”
洛琼花道:“臣妾想……应当是能的,陛下提点之后,臣妾也很快想到了。”
“所以啊,我的意思就是,只要再给他们一些好处与优势,他们未必就不愿意,但实际上呢,牵一发而动全身……”说到这,傅平安道,“考试快结束了,咱们该去考场了。”
两人于是在绣竹洲上了岸,最近的学舍,是竹院。
……
屠维学舍之内,已经彻底变了个氛围。
因做不出来,大家便也都放弃了,有人发呆,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埋案抽泣。
岳红石觉得这考试也没了什么监考的价值,便干脆走到外头透了透气,透过竹林的缝隙,刚巧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溪云湖。
碧波荡漾之中,一架豪华的游
船正缓缓驶来,岳红石先是一愣,随即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又走进考场内去了。
一进去,她便底气十足道:“不准闹了,没有看到外面的考场守则么,若是没看到,我给你们再写一遍贴在门上。”
考场确实是寂静了一瞬。
主要是所有人在这个时候,都非常吃惊地望着岳红石。
包括莫教习。
“咱们也没怎么吵啊。”陈辜明没好气道。
他本来就因为做不出来题心情不好,此时见一个根本没见过的教习冲他大呼小叫,顿时更生气了,道:“你是谁啊,从前根本没见过。”
岳红石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目无尊长,行事散漫,不守规矩,实在难以想象,太学竟然教出了你们这样的学生。”
这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本就是娇生惯养的一群人,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激,陈辜明跨过桌案走到岳红石面前,揪住她的领子:“你竟敢?”
他看了两眼,突然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黔首吧,我想起来了,竟还真得了个官身,几年前也闹得沸沸扬扬。”
边上有人道:“她是黔首?你怎么知道的?”
陈辜明得意道:“我自然是比你们知道得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