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把视线从下面奔腾的江水移开,没有直视沙显仁的眼睛,亦没有对他这番“慷慨陈词”做任何评价。
丁帆和其他镖局里的人亦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本来是想跟来找到镖银的,只是之前因着夏云这层关系才没大打出手,不过一路也是和沙显仁相看两生厌。这一路下来也算是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在家国大义和镖局的言出必行之间更是两难。
哪有什么对错?
只有三岁小儿才会有对错之分。
夏云自觉已经把明里暗里的信息都传达给了丁帆,把“寻镖与否”的纠结丢给了镖局的大当家,转头对着乔大小姐扯开一丝淡淡的笑意,
“之前问龙征文也说了,从京城来这儿安家的乔府就离龙家寨不远,两三天脚程就到了。就按咱商量好的来,先去龙家歇一晚,明天就把你送回乔家……至于欠你的银子……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应该明白这一路我救了你多少条命……之后咱之间就生意就两清了,明白?”
乔大小姐点点头。
夏云朝龙征文递了个神色,示意他和其他人先走。
“马怎么办?”乔安月出声问道。
“就留着,这马被驯熟了,不会跑的。”龙征文已经率先踏在了铁索之上,他的脚步稳稳当当,铁索只在刚开始地时候左右晃荡了两下便不做动弹,不多时便走飞身到了对面的悬崖边上。
镖局等人和沙显仁也紧跟其后,不一会儿就留下了夏云和乔安月两个人。
“……”夏云盯着乔大小姐看了好久,垫着脚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最终还是放弃了背人过铁索的想法。
她冷不丁地伸手圈出乔大小姐的腰,下巴刚好抵在乔安月的肩膀上。对方的体香登时扑鼻而来,夏云不由得耳垂泛红。
“抱紧了。”平日里话唠的她只干巴巴扔下三个字。
乔安月乖乖地反抱回去,双手还不忘往夏云的腰间一探——果然,兵符已经不知被她何时收回在怀中。
琥珀色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失望。
夏云揽着乔安月,内力运转,纵身上了铁索。
两个人的重量把铁索往下压出一个巨大的弧度,底下重新汇聚在一起的澜微涧冲上岩壁飞溅上来的水滴似乎擦着脚底点过。乔安月眼尖地瞥见流水边上长相奇特的植被,心跳蓦然加快。
白毛芦,苦,微寒。叶锯齿状,白边,绿茎,长不过一指。内用适量。可熬汤食之,入汤者,无色无味,可乱心智。
长于南疆,生于忘川,轻则忘情,重可离魂,故又名——
断肠。
“怕高?”乔安月突然加速的心跳没有逃过夏云的感知,何况两人现在彼此相拥,那心跳声简直就是揪着夏云的耳朵灌下去的。她只当是乔大小姐没像这样走过,难得地出声转移乔大小姐的注意力。
乔安月连忙回神,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夏云的衣服,她艰难地把视线从断肠草上移开,不愿承认自己方才内心深处一闪而过的恐慌与深恶痛绝的厌恶。
盯着夏云脑袋后的红色发带,乔安月闷哼了一声:“嗯。”
“别怕,我在。”夏云纵起之间已经走了铁索的大半。
“嗯。”乔安月手指冰凉,忍不住把夏云抱得更紧。
半晌,夏云已经把人带到了对面的悬崖,脚尖落地的瞬间,夏云瞪了一眼看好戏的众人,耳垂的微红已经蔓延到整张脸上,她涨红着脸,拍了拍乔安月的后背,干咳两声,“……你箍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行了,赶紧松手,落地了。”
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的乔大小姐连忙松开手,略觉尴尬,似乎想说些什么怼回去缓解气氛,最后还是抿着嘴一言不发。
龙征文在夏云杀气腾腾的眼神中连忙嘬了一声长哨——登时,龙家散养在林间的枣红大马果然从林子里窜了出来。
夏云松了一口气,连忙跟着挑了匹马跟了上去。
乔安月也飞身上马,盯着夏云的后背失神了片刻,慢慢地,从后槽牙里吐出一颗漆黑色的药丸。
“落后边干嘛?走啦!”前方夏云的催促声隐隐传来。
“嗯。”
乔安月默默地把药丸收回怀里,策马跟上,尾音落在奔腾的澜微涧中,微不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可以出语文题了,求问,乔小月最后那三声“嗯”表达了怎样不同的情感?
第42章 飞龙寨
这边夏云一行人前脚刚走过铁索桥, 正策马跃过丛丛的山林往深处的飞龙寨赶去, 另一边先前被马蹄惊扰的家畜正围着踩烂的鸡血李跟前大快朵颐。
杂纹虎斑猫轻轻跃到地面,正在犹豫要不要放低身段加入这顿大餐之时, 高冷的瞳仁里印出来人的黑色洒鞋。
它低唔了一声, 兽类敏锐的直觉让它箭般窜进茅草屋里,里边的主人老奶奶正在屋子的收拾后院的菜地, 见小猫难得地往怀里窜, 一把抱住杂纹虎斑猫,轻手轻脚地安抚着明显受惊的小动物:“哎哟哟,咱阿咪是碰见什么受惊的事情啦?”
说话间,老奶奶抱着猫就走到了正门一探究竟。刚出门就看见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蹲在地上观察着那堆被马蹄踩烂的鸡血李。
“……小伙子, 那些烂果子有啥好看的咧?这里有新鲜的要不要拿两个尝尝?”老奶奶颇为好心。
男人听了连忙站起来, 对着老人家微微颔首,说了声“有劳”,拿了两颗李子往嘴里扔去, 脸上一团和气。
却是追过来的艮山。
“小伙子是要往哪儿去啊?”
这里不常有人来, 即便来了也是南来北往的客商, 往往都三五成群,像这样单枪匹马的确实难得一见,老奶奶不免多问了一句。
“找人。”艮山冰冷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温度, 他大步朝前走去,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布包精准地钉在老奶奶的门边,仰头看了看天,叮嘱道:“老人家, 这是果子的钱——就别在这里卖东西了,拿了银子同家里人找个好地方逃命吧。这天下……马上就不太平了。”
说完不等老人家回话,艮山寻着蹄印立马追了上去,很快便消失在老奶奶的视线中。
“……这人出手真大方……”老奶奶摸着怀里小猫的毛,银白色的头发在太阳下白的发亮,眯着眼睛看不清楚内心真实的表情,“只是……这天下从来就没有太平过,你说对不对,阿咪?”
老奶奶遥目远望离开的艮山,喃喃自语:“都走了,老头子也是,那群兔崽子们也是……都跟着商队出去闯荡了,几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简直没一个安生的。闹心哟……我一个老太婆能走到哪儿去?一个个的都不省心,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啊,真当外面这么好闯荡的?”
她笑了笑,顺着杂纹班猫的毛:“来,今天有钱给你买小鱼干了,开不开心?”
杂纹班猫连忙惬意地叫了一声,整个人窝在老奶奶的怀里,也不知道是对“小鱼干”还是对那句“不太平”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