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转身，发现那是眼泪掉在剧本上的声音。
蒋艳的脸上淌着泪水，紧紧地看着她。
灯光下那双眼睛是琥珀色的，像是透明的宝石，那并不是假装出来的单纯无辜，而是一种清晰的绝望。
“不要在现在离开我。”她说。
或许是因为这眼泪让岳长岚想起了当初自己的眼泪，因此就算是头脑混乱，她也还是留在了房间，抱着大衣坐在了坐垫上。
蒋艳也从床上下来，跪坐在地上，抽着鼻子道：“我以后不会说这种话了。”
反思的话语简直像是小学生。
岳长岚必须承认，她完全没有想要蒋艳改的意思，也完全没有想到蒋艳会那么伤心。
她当时就是……有点混乱。
不过既然眼前的事对两人都造成了伤害，虽然还没有想明白，岳长岚也决定先开诚布公地聊一下。
她坐在地上，认真地问：“你，还喜欢我么？”
蒋艳一脸震惊。
岳长岚顿时低声道：“是么，已经不喜欢了么。”
蒋艳连忙摇头：“不是，你怎么会这么认为？我以为我的喜欢已经表现的非常明显了。”
岳长岚犹豫了一下，又说：“其实，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你应该也发现了，我是个和你想象中很不一样的人。”
是的，虽然时常有人说自己往往最不了解自己，但是如果真的愿意自我剖析一下的话，自己总归才是最能发现问题的那一个人，岳长岚知道自己的问题，年轻的时候她非常急躁，后来想要改变，结果改过了头，在某些事上直接变成了优柔寡断，子曰过犹不及，但是显然岳长岚没有到达圣人境地，除此之外，她还容易嫉妒，好为人师，很容易以自我为中心。
反正，是个人性缺点很多的人。
像她这样的人，在近距离相处之后，还会想以前那么喜欢么？岳长岚有点怀疑。
再加上，后来蒋艳对她的态度越来越随意，相较起来，有时候简直像是在逗弄她，岳长岚难免想，或许蒋艳早就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喜欢自己了。
可是将这样的思考回路说出来，实在有些令人不好意思，于是岳长岚最后说出来的话是：“……如果可以的话，成为更加亲密的朋友关系，或许比之前那样更好。”
言语实在苍白无力，以至于说出来之后，岳长岚自己立刻就觉得，好像很容易理解成其他的方面。
果然，蒋艳看了她半晌，道：“啊，我又被拒绝了啊。”
岳长岚忙道：“说拒绝不太准确，我只是觉得，会有一些更适合我们的相处方式，就好比说……”嗯，不要总是开我玩笑，更认真点，更慢点，让我能够把混乱的思绪整理清楚。
这些话，最后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蒋艳问她：“那么，长岚你，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么？”
现在还，不能回答。岳长岚想。
她还没有想明白，摇摆不定的人性的弱点又在摆布着她，她想要，再保留更多自己回旋的余地。
她还不想把自己放在，需要去做选择的位置上去。
于是她说：“没有。”
长久的沉默。
蒋艳将抱枕抱在怀里，前后摇摆着身体，眼泪倒是没有流了，就是眼圈还是泛红。
她抿着嘴唇，似乎是在忍住什么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但是最后只是张嘴说了一句：“这样。”
她笑了笑：“那我继续努力。”
……
她说错了。
作为蒋艳来了剧组的岳长岚，抱着头坐在小板凳上，抓着头发想：她一定是说错了。
今天早上，蒋艳甚至都没有出房间见她，没有吃早饭，没有送送她，没有和她说——“加油”。
她让蒋艳很伤心。岳长岚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且开始痛恨自己的反射弧实在太长。
当时说那些话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
是因为，自私么？
岳长岚抓着头发，把头埋进了膝盖。
不远处，宋初盈问蒋艳的助理梅芳秋：“梅姐，艳姐这是怎么了啊？”
梅芳秋面无表情地发着短信，随口道：“假期综合症吧。”
宋初盈惊讶道：“艳姐也会得假期综合症么？”
梅芳秋的手指一顿，抬起头来，看着宋初盈道：“只要是人类，就会有人类共有的弱点，懂？”
这么说完，转身去找场记说事情了。
宋初盈愣愣回不过神，站在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道：“好深刻啊……梅姐。”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喧闹传来，宋初盈转头望去，看见人群簇拥着一个高个子男人走来——是庄安北到了。
庄安北既然来了，岳长岚作为女主角，不打个招呼肯定是不行的，虽然庄安北比蒋艳出道早上那么两年，但是对方早就过气，现在是在蹭蒋艳的人气上来，于是自然是对方过来主动打招呼。
对方那么客气的过来了，岳长岚当然得挤出个笑脸来相迎，虽然勉强。岳长岚还是圆满完成了任务，因为心里想着，都已经让蒋艳那么伤心了，可不能再把蒋艳的事业搞砸。
这一天的岳长岚，显得格外兢兢业业，友好温柔。
午休的时候，宋初盈咬着一个馒头来找岳长岚请教演戏的事，然而一边问，一边却用奇怪地眼神看着她，岳长岚被看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道：“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宋初盈连忙摇头，眼珠子转动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之后，就蹲到岳长岚身边，低声道：“您今天，看上去和往常很不一样。”
岳长岚觉得自己扮演的够好了，简直就是这两个月来最超常发挥的一次，实在搞不懂宋初盈还能挑什么刺，于是语气有些不好道：“有什么不一样的？你给我说说。”
宋初盈诚惶诚恐：“您生气了么？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宋初盈站起来想走，岳长岚抓住她的领子，道：“把话说完。”
宋初盈像只鹌鹑一样乖乖又蹲了回去，眨巴着眼睛道：“就是觉得您，看上去好像有什么困扰。”
岳长岚挥了挥手：“有什么困扰也不是你这个小孩子能解决的，走开吧。”
宋初盈正想说话，突然听到边上有人道：“那你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能解决？”
岳长岚下意识皱眉，但很快想起自己要维护形象，便松开眉头，放软语气道：“庄老师，女士说悄悄话的时候，男士可不应该听哦。”
走在岳长岚左边刚刚站定的庄安北听闻此言，忙道：“不不不，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恰巧看见你们在这，还以为闹了矛盾，没想到……唉，是我鲁莽了。”
这么说完，他却又是一笑，道：“不过，说不定我真的能解决呢？就算不能解决——也能请你们喝杯奶茶啊。”
这么说完，他微微倾身，把两杯奶茶，一人一杯地递给了岳长岚和宋初盈。
他个子高，想要把奶茶交给两人，便把身体弯的很低，肩膀几乎要触及岳长岚的脸旁，同时传来的还有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