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扶着她,往殿后走去。
她犹豫再三,还是壮着胆子,为司樾求情。
“老祖,三千年的教训莫非还不足以让司樾畏惧么?”
啻骊一笑,“傻丫头啊……”
箜篌不懂。
无知无畏,知而有畏,天界怕的不是司樾无畏,而是她变得有畏。
一旦混沌界的恶魔有所畏惧,那混沌妖魔便离开智不远了……
啻骊脚步一顿,停在了浮石之上。
她侧身望向天边霞云,目光远去,喃喃道,“那时候你还小,不曾经历过吧……”
“老祖是说天界和混沌的那一场恶战么?”
“不错。”啻骊摇头,“三千年了,即便是今日,回想起来也叫人胆寒。”
她们眼前霞云如血,猩红刺目。
三千年前那一战,九重天上下没有霞云,唯有遍地的残血。
第165章
残血伴流云, 沉沙没折戟,四重天以下已沦为战乱的废墟。
十年前,混沌妖魔喊杀着冲上了云端,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于天界仙神而言, 漫长得没有边际。
一众仙神已被逼至五重天上, 这一战后,天界能否存续——无人知晓。
又或许,这满目的血色、失去的四重天界,便已是一场毁灭。
疮痍之上, 神王走下了神座。
八方诸神、七十二武神并力合驱, 穷尽全力划开了一道属于仙神的清明。
这一道清明,便是混沌界第一极臣军师柳娴月的项上之顶。
混沌界有两颗心脏,一颗是万魔之首的司樾,另一颗,是为整个混沌界供血的柳娴月。
总有人是万魔之首, 但柳娴月却只有一个。
斩杀柳娴月,如同断军之粮草, 自根本上斩断了混沌界的未来。
“主君——主君!”
有断臂的斥候跌进帐中, 他仅剩的手掌撑着地, 支起上身, 悲苦哀凉地望向主座上的女人, 皲裂的嘴唇磕碰着,半晌道出一句——
“柳先生……殁了……”
司樾瞳孔一缩, 下一刻,帐中已无她的身影。
余下众魔惊愕沉寂一片, 直到媿娋起身,大喊:“还愣着干什么!良璞、祝翎、破听留下, 双枫通知盲剑,其他人跟我走!”
他们晚到一步,原本处于西部的魔兵营地空空荡荡。
往前数百里,才见战火的痕迹。
位于下界的边缘处,浮云之间,横尸遍野。
神王离去,自此处流下的鲜血渗过云层,滴落到三重天里。
天兵的甲胄、妖魔的兵器散落在云上,风云泣血,伏尸百万,哀鸿遍地。
驰目远眺,这片尸山血海之央残存了一棵焦木。
巨大的柳树撑在数万尸骸中央,不见柳条枝叶,只有半树被斩断的枯木而已。
媿姈媿娋领群魔停在了远处,那树下跪着司樾。
她低头抬手,抚过粗砺的树皮。
残存的树上不止有刀剑的痕迹,还有雷霆劈过后的焦印。
它座立在战乱的中心。
倘若能复原它的枝条脉络,便能看出,这棵柳树正努力向外延伸枝干,直至被拦腰斩断的最后一刻,都极力将所有魔兵纳入自己的荫庇之下。
在司樾抚过之后,仅存的这半棵枯树也坚持不住。
枯柳轰然破散,化作星星点点的尘埃,飘散于这血色的风云中。
遮天蔽日的古树,到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截柔嫩的细枝。
它再没有庇荫天下的繁枝了,仅这最后一枝,留给他效忠一生的主君、留给他伴着长大的孩子。
「传闻主君这双魔瞳有洞察前后十世之能,不若也给我看看。」
「也不是百试百灵的。」
「奇怪……我看得见你下辈子、下下辈子,却看不透你这辈子是怎么死的。」
「都说算天算地难算己,莫不是因为我此生为主君而死,所以才看不出来?」
「太糟糕了,我居然会有要你为我而死的一天……想到自己以后会如此无能,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哈哈、哈哈哈……真期待那一日啊。」
「可倘若,柳某为主君而死,倒也好过为复私仇而陨了。」
「为何?为族人复仇,难道不是你毕生心愿么。」
「从前是。如今见过了这混沌的盛世之景,柳某又怎么舍得临死最后一刻看的都是天界那帮仙神的嘴脸呢。」
“啊——!!!”
司樾伏地,凄厉悲绝的嘶吼贯穿三重天界。
媿姈捂胸,被这悲鸣声震出一口鲜血。
她踉跄后退,直到被鬼芝撑住。
他们看不清司樾的面色,可即便是媿娋亦不敢向前半步。
良久,尸骸之中的司樾徐徐起身,她拾起那纤细的柳枝,反手系在了发上。
咔啦一声珠响,红髅琲落于她手中。
五指收紧,她死死握着那珠串。
云端之下,万缕魔气自混沌滚滚而来,源源不断穿过天层、涌入红髅琲中,被那一颗颗苍白的骷髅吞纳吸收。
四野之内黑烟滚滚,无一处光明之隙。
自混沌诞生以来,地界上的一草一木、一妖一魄,一切魔气都沸腾翻涌,腾升凝聚于红髅琲中。
举界之邪气汇聚司樾一人掌中,她五指越收越紧,直至掌心被骷髅的棱角勒破,一注紫红色的魔血顺着红髅琲,润过半串凶煞的骷髅头,滴入被魔气染黑的云雾里。
神王划开的那一道清明,立即被数倍凶猛的黑烟血风反噬蒙上。
混沌占领四重天花费了整整十年,而往上的四重天界,在旦夕之间便成为了无神之地。
……
“在看什么?”
司樾从廊外回眸,看向身旁的媿姈,随口回道,“看看天,看看云。”
媿姈顺着她方才看过的方向望去,天边落日旁红云滚滚,夹杂两分紫意。
“好烈的火烧云,”媿姈感慨道,“连我们这边都看得这么清楚。”
司樾抚着后颈扭了扭脖子,“我去过的一个小世界里,人类把这一时间称为逢魔之时——真不吉利啊。”
看着这样红的天,偶尔会让她想起些不吉利的往事。
媿姈掩唇而笑,“这话轮不到你说。”
提到人类,媿姈又是一叹,“也不知道子箫过得还好么。”
司樾挑眉,“他又不是你儿子,你怎么老提他?”
“他不是我儿子,却是你唯一的弟子。”
媿姈偏头,头上的珠钗随之摇晃,折出温润的宝光。“你在意他,我自然也就在意他。”
“我很在意他吗?”司樾问。
媿姈笑了。
司樾耸肩,扭过头去。
她确实在意。
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起身,“这么不吉利的时候谈论那小子,一会儿就该有不吉利的事发生了。”
“司樾——!”
一声刺耳的喊叫从混沌宫外直传到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