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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地(14)

“谢谢您。“阿加佩摇摇头,“我自有打算。”

他快步走到屋里,在赫蒂的臂弯里,莉莉正眨巴着期盼的大眼睛望着他。

“早上好,我的小百合花……”他忍不住亲了亲莉莉的鼻子,却不忍心告诉她事实。

要怎么说呢,你心软的父亲没能给你买回甜美多汁的火梅,反而给你带回来了一个又残又可怕的毁容男人?

他示意赫蒂将莉莉带到楼上,随后端着水杯出门,先喂那个男人喝水。

清水似乎唤回了对方的神志,他迫不及待地啜饮吞咽着杯子里的液体,但这点水好像滴在火炉上的雨点,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喝了一杯,又喝一杯,阿加佩不能再让他喝下去了,在海港城市生活的这几年,他听过许多海上航行的事迹,其中不乏人在流落荒岛,渴到极点后遇上能够饮用的溪水,活活把自己的肚皮撑破这种事。

他告诉赫蒂,这是自己从船员手上救下来的奴隶。管家虽然不是很赞成主人的做法,但还是快手快脚的准备了一桶用来洗漱的温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坐在木桶里,奴隶就开始糊里糊涂地喝洗澡水,等到阿加佩发现的时候,水线已经下去了一小截,这让他不得不用绷带把奴隶的嘴巴暂时缠起来。

他们耗费了大量的肥皂和橘皮,第一桶混着红与黑的混浊脏水,由他和赫蒂一同倒了出去,第二桶一样不能幸免,等到第三桶洗完,他们合力将男人抬到浴巾里裹着,再撂到赫蒂临时收拾好的地铺上。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累出了满身的汗。

赫蒂上楼去照顾莉莉了,阿加佩就坐在沙发旁边,他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样貌。

不知道是谁下此狠手,他的前胸后背都遍布烙印、割伤,还有鞭痕——那不是普通的皮鞭,阿加佩能够辨别。这种皮肉撕裂,甚至连疤痕都狰狞可怕的伤口,一定是用数枝细藤拧成,不去棘刺,在热油与冷水中过了无数次的残酷刑具造成的。他脸上的伤痕更是蜷曲不堪,边缘被海水长时间泡得发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痊愈的机会。

除了身上的伤,他的双手也带着灼烧的痕迹,像是他被迫抓了满把赤红的碳一样,别说掌纹,连指纹都烧光了。

阿加佩不由怜悯地叹了口气。

抛开这些来看,男人的嘴唇削薄,鼻梁也足够高挺,如果没有毁容,一定是个英俊的人。虽然一开始,他的发色与瞳色令阿加佩心悸不已……可那个魔鬼占据着人间权力和财富的巅峰,又怎么会沦落到如此下场?

男人的身体蓦然弹动了一下,阿加佩急忙问:“你醒了?”

他勉强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他。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男人的嘴唇不住张合,恍惚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用嘶哑如砂石的声音回答他:“我……我不记得了。”

第10章

阿加佩收留了这个奴隶。

他能从赫蒂的眼神中看出不赞成,也能明白把一个陌生的成年男性留在这里有多危险,但他还是坚持这么做了。又过了一天,为奴隶擦拭身体的时候,他又发现了新的毛病。

男人的右腿有点不对劲。

这就像他的腿曾经被谁打断过,又叫人用蛮劲硬生生接到了一块——也不管接的对不对,总之,它就这么错误地长上了。

“先生,这可能要找医生来看看了。”赫蒂一脸为难,“唉,我可从没见过有谁受了这样的伤,还能好好活下去的。”

医生……他也很想找医生,可是这种伤,医生能治好吗?

“大人。”奴隶轻声开口,嗓音依旧带着肿胀的嘶哑,他喝了太多海水,声线只怕这辈子都难以恢复如初,“我的腿治不好了,是不是?”

他的声音又轻又沉,乌木般的眼珠子定定望着他,宁静而阴郁,仿佛他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宿命。

这不是奴隶会有的眼神,阿加佩心想。

“我们找医生试一试,好吗?”阿加佩回望他,报以鼓励的微笑,“别丧失信心。”

“可是我的好先生,”赫蒂不赞成地摇摇头,“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钱不是什么问题,阿加佩心中有数。他们三人的生活开销不算大,他还拥有船队的股份,老船长临走前也为他们留下了很多东西,吃的,穿的,他的妻子为莉莉做的成套小衣服,他们一家都是顶好顶好的人。更别提到现在还有沿途的船舶为他捎来老人的嘱托与各地的特产——不过,这确实是一趟时间漫长的航行,没有两三年,他恐怕是见不着老艾登了。

他只忧心一件事,奴隶已经长好的断腿,不见得能被这里的医生治愈。

他这么想着,眉毛忍不住就皱了起来,奴隶误会了他的意思,低低地说:“大人,您不用为我的腿费心,它不值请医生的那么多钱,您救了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阿加佩回过神来,立即打消他的误会:“不用担心,钱是足够的,而且您不把腿治好,以后要怎么走路呢?光是遇上阴雨天,您就要疼死了。”

“我会努力赚钱,来报答大人的恩情,”奴隶说,“我这条腿……我知道它成了什么样,大人就不要为它白费力气了。”

“别胡说啦,我既然救了您,就该对您负责到底才对。”阿加佩责怪他,他想了想,又问道:“您还记得是被谁打伤的吗?”

“不记得了。“奴隶缓缓摇头,“但他们都说,应该是我的主人打的,我是个逃奴。”

阿加佩挠了挠蓬松柔软的卷发,他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您什么都不记得了。”

“叫我黑鸦吧,大人。“奴隶低下头颅,“船上的人都这么叫。他们说,我浮在水面上的样子,就像一只黑发黑眼的乌鸦。”

当天晚上,阿加佩就动身去了神父家里。

他向导师诉说了黑鸦的事,并且恳求神父的人脉帮助,因为“天主对祂的子民全是平等的,无论国王还是乞丐”。为了佐证自己话语的正确性,他将艾登寄给他的一本封面上绣着银线的僧侣手抄经书转送给了神父。不得不说,在这个年代,这份礼物可真是够体面的。神父大加赞赏他的“纯洁与无私”,又给他推荐了一位住在十五里开外的外科大夫,据说,对方曾经在教皇的私人医生手下研习过。

实际上,阿加佩并不信神,至少在他投身大海的那天起,他就不再相信了。但是,出于对实用主义的运用,一点无伤大雅的谎言,加上一份他并不需要的礼物,就能使神父这样的教士兴高采烈,声称自己是虔诚的信教者,又有何不可呢?

回到家中,他倒出全部积蓄的三分之一,按照神父的指引,连夜动身,去到那位大夫家里。他风尘仆仆、夤夜抵达,怀中又携带重金,医生也大为惊诧。待医生知晓了前因后果,他不禁感慨:“就是最好心的慈善家,也没有您这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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