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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茧(48)

回应他的是蒋楼的低笑,还有一句含义不明却给人以希望的回答:“你决定。”

圣诞过后,便是阳历新年。

叙城一中的跨年晚会于12月31日晚在学校体育馆举行,除高三考生外全体学生都可参与。

打着高中生涯“最后一场狂欢”的旗号,当天下午刚过两点,体育馆的门一开,就有学生抢先进来占位。

连后台的位置都需要抢。黎棠在苏沁晗的夺命连环call催促下,两点半就到后台待机,等到苏沁晗换好衣服化完妆,他倚着墙都快睡着了。

被苏沁晗摇醒,黎棠迷迷瞪瞪地接过她递来的衣服,找了间空着的更衣室进去换。

本来没想搞这么大阵仗,是苏沁晗非要给他也租一套礼服,理由是:“我的舞台,绝不允许出现不美的东西。”

黎棠慢腾腾地把白衬衫黑礼服往身上套。那衬衫不算合身,袖子偏长,为不让白色的袖口露出来,黎棠把袖扣扣上。

手指拂过腕骨,黎棠忽然想起,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添新伤。

代表他这阵子心情平和安定,甚至可以说是愉悦,所以并未出现焦虑或者痛苦无法排遣的情况。

连之前的掐痕都淡了许多,黎棠摩挲着手腕平滑的皮肤,不禁抿唇笑。

这样的改变是因为什么,不言而喻。

换完衣服,对着镜子整理头发,黎棠眉眼生光,自信充盈,心想镜子里的“东西”,应该没有拉低苏沁晗关于“美”的定义。

出去的时候,黎棠余光扫到一个人影。

是个男生,模样有些眼熟,他正鬼鬼祟祟地站在某间更衣室面前,更衣室的门虚掩,他把手机顺着门缝塞进去。

黎棠记得里面是几名要表演舞蹈节目的女生在换衣服。

男生在做什么显而易见。

这种情况由不得人多想,唯恐真让他拍到,黎棠立刻加重脚步,调转方向往那间更衣室走去。

那男生听到脚步声,慌忙把手机收回来塞进裤兜,扭头掩饰般地咳嗽几声,顺便用被打扰好事的烦躁表情瞪了黎棠一眼。

黎棠怔了一下。

这男生他认识,隔壁(2)班的陈正阳,之前在KTV曾和他们班体委一唱一和,嘲笑蒋楼是“聋哥”。

演出前的小插曲,很快被黎棠抛到脑后。

眼看还有半个小时就要登台,他更关心蒋楼在不在台下。

今天属于元旦假期,黎棠中午给蒋楼发过消息问他来不来,蒋楼说不一定,得看拳馆的对战安排。

这会儿还没消息,多半是来不成了。

掏出手机看时间,黎棠失望地摁灭屏幕,刚要把手机揣回口袋,它突然在掌心里振动起来。

是蒋楼打来的电话。

接通后,没有多余的话,蒋楼只说:“体育馆东门,出来。”

黎棠几乎是飞奔出去,一路上听见台上欢歌笑语,台下的掌声都成了美妙的背景音。

东门靠近后台,晚会开始后便无人把守。黎棠拉开沉重的双开弹簧门,随着猎猎寒风灌进来,一眼便看见站在最近的那盏路灯下的蒋楼。

他今天没穿校服,寻常的一件夹克外套被他穿得极为挺括,同样黑色的裤子包裹住修长的腿,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挪不开眼睛,

周遭偶有师生经过,黎棠忍了又忍,才没有直接冲上去抱住他。

深喘一口气,平复呼吸,黎棠问:“赢了吗?”

蒋楼没想到他会先关心这个,笑说:“你猜。”

“我猜你赢了。”

“恭喜,猜对了。”

深冬的夜晚,远处的山与天融合成一片,路灯将两个挨得极近的身影斜打在地面,变成亲密无间的一体。

时间短暂,黎棠先确认蒋楼的身体情况,至少从露在外面的器官和皮肤来看,并没有受什么伤。

紧接着交代道:“第三排9号座位,我拜托班长给你留的位置。”

不算很中间的位置,却距离钢琴很近。

黎棠垂低眼帘,有种即将接受检阅的紧张:“……你应该没听我过弹琴吧?”

“听过。”蒋楼说。

“嗯?”黎棠抬眼,很快便反应过来,“难道你也去综合楼偷听了?”

苏沁晗找黎棠当钢琴伴奏的事有不少人知道,自他们上个月开始利用体育课练习,就总有好奇的同学偷偷跑来音乐教室围观。

对于这番合理的猜测,蒋楼只是笑一笑,没有说话。

确实是偷听,但并非在叙城一中的综合楼。

也不是今年的事。

所以是也不是,这个问题他无法作答。

第27章 你还想不想我赢

蒋楼落座时,正逢台上报幕,接下来的节目是由高二(2)班苏沁晗表演,高二(1)班黎棠演奏的舞蹈节目《云雀之歌》。

随着幕布拉开,刺目的灯光打下来,蒋楼看见黎棠坐在舞台侧边的钢琴前,穿一身礼服,腰背挺直,白皙修长的手指落在黑白色的琴键上,轻轻按下去,便有动听的音乐飘向场馆上空,一视同仁地飘进每个观众的耳朵里。

恍惚间,记忆飘回九年前的冬天。

父亲去世的三年后,十岁的蒋楼只身一人坐上前往首都的火车。

没买票,混上去的。彼时的叙城火车站还没翻修,管理不严,他去窗口买火车票被以“让你家大人来买”拒绝后,便看准前往首都的火车班次入站口,在检票时跟在一个拎着大号行李包的叔叔后面混了进去。

叙城离首都约有两千公里,去往首都的班次不多,蒋楼登上的是一列K开头的火车,要经过二十八站才到首都,总行程三十五个小时。

车上所有位置都坐满,走道里也站着许多人。蒋楼站在两节列车的交界处,堆放行李的位置,列车员查票经过,他远远地瞧见,就躲进洗手间。如果洗手间有人,他就假装在走道里行走,被问到“小朋友你的家人呢”,他就往身后一指:“在那边。我去给他们买方便面。”

列车员不疑有他,只感慨这孩子真懂事,都会照顾家人了。

待列车员走远,蒋楼返回原位席地而坐,和他一起蹲在洗手间附近的大叔向他搭话:“小朋友离家出走呢?”

蒋楼年纪虽小,却十分机敏,时刻记得从小爸爸教过他的,出门在外要小心陌生人,不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落单。

他抿了抿唇,严肃道:“不是离家出走,我去找妈妈。她会在出站口等我,我和她约好了。”

年末交通繁忙,火车在路上几度停下给动车让路,好在紧赶慢赶,只延迟一个小时便抵达首都。

下车时蒋楼两腿肿胀,身上也散发着在封闭车厢里浸泡出来的难闻气味。

他在火车站的公共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个头,冲了把脸。顺着出站口标识走到室外,被一股扑面而来的风吹得猛地打了个摆子。

那风刺骨凛冽,眨眼间便把蒋楼的湿发冻成一根根冰碴。

这也是蒋楼唯一的失算。来之前他做了万全的准备,摔破攒了好几年的存钱罐,把里面的硬币在小卖部兑成纸钞,塞进书包的最里面的夹层;还带了几包方便面和一瓶水,作为在两天一夜在车上的口粮;还带上了他的学生证,万一在首都迷了路,他可以告诉警察他是叙城三小的学生,不是没有家的流浪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