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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茧(84)

只带着一身伤痕,和千疮百孔的心。

将那条短信读了三遍,蒋楼再度闭上眼睛。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六月仲夏,会考出成绩的同时,蒋楼已经办理好转学手续。

去的是叙城下辖县的高中,比不上叙城一中的教育资源,但在本地也算得上是不错的高中,近两年势头尤其猛烈,去年高考本科录取的学生数仅次于叙城一中。

县高要求住宿,暑假只放一个星期的假,入学的前一天,蒋楼才开始收拾行李。

中途接到霍熙辰的电话,说不能来为他践行了,家里那位不允许。

“家里那位”指的自然是李子初。

李子初和黎棠交好,事发后对蒋楼颇有怨念,差点和周东泽一块儿找蒋楼打架。

没打成是因为蒋楼大病初愈,整个人孱弱得像是纸糊的,唯恐一拳下去把他打吐血,只好作罢。

连苏沁晗都记恨他,说:“当初我瞎了眼才会追你。”

对于这些声讨谩骂,蒋楼一概不做反驳,也不给反应。

听到霍熙辰这样说,他也只是“嗯”一声,垂眼继续收拾随行物品。

霍熙辰对他的前程表示忧虑:“听说县高的老师可狠了,学生可拼了,他们都不睡觉的,每天就知道学习。”

蒋楼说:“没关系。”

他这种情况,能有学上已是万幸。要不是他成绩优异,人家还不见得愿意收。

不咸不淡聊了几句,就互道再见,挂断电话。

蒋楼的行李箱不大,只够塞下几件衣服,两双鞋。听说县中的宿舍是十人间,每个学生仅配一个储物柜,多两件外套都塞不下。

但蒋楼还是腾出空,把挂在窗边的兔子灯摘下,放进行李箱。

这样小的一件物品,总有地方能够容纳。

说不定黎棠当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故意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让他每天都能看到。

如此便等同于在他心里种下一枚种子。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待生根发芽。

收拾完,蒋楼推开门来到室外,远处草木葳蕤,声声蝉鸣入耳,让他想起黎棠曾在暖风熏人的季节里抚着枝头冒出的新芽,慨叹说:“我来叙城的时候是初秋,现在才到春天,还没见过叙城的盛夏呢。”

是啊,他们还没有一起度过暑假,没有一起在小卖部吃冰棒,没有一起吹过不锈钢网罩的台式电扇,没有一起为恼人的蚊子彻夜难眠,数对方身上的蚊子包,也没有一起去海边,在身上晒出T恤的形状。

蒋楼一直认为自己算得上少年老成,多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历,让他提前有一种过分成熟的麻木心态,就像为生存劳碌奔波的人的世界里没有仪式感和浪漫,他一度认为自己对这些只会厌烦。

如今才发现,其实不然。

只要和黎棠在一起,哪怕是鸡毛蒜皮的琐事,他都会翘首以盼。

可是冬去春来,盛夏已至,那枚种子也已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埋下种子的人却已不愿期待,不再回眸。

从口袋里摸出首饰盒,打开,玫瑰形状的吊坠在晦暗的环境下,依然流光溢彩。

就像黎棠留给他的回忆,不算多,却桩桩件件都生动鲜明,足以让冰封的心解冻,在极夜的黑暗中亮起一簇星火。

手指抚过红色的花瓣,蒋楼允许自己最后一次,留恋这方土地残余的安逸和温暖。

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回到绝对的寂静和孤独里。

走出人生中短暂的明媚盛夏,走入漫长的凛冽寒冬。

第44章 红色的

七年后,秋。

系统自带的闹铃响起,不到十秒钟,就有一只白净骨感的手探向床边,食指一戳,精准按掉闹铃。

紧接着赤脚下床,走向套房自带的洗手间,看一眼镜子里头发蓬乱的人,弯腰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漱。

五分钟后出来,人已经戴上眼镜,眼神清明。

客房服务刚好送来早餐,黎棠先喝牛奶,再三两口解决掉三明治。最后一口还在嘴里,他就边咀嚼边拿起桌上的珠串,往左手腕上套。

工作日必须穿正装,到公司门口的时候,黎棠还在整理领带,正碰上出来接水的李子初。

“早啊黎总。”李子初先向他打招呼,“昨晚睡得怎么样?”

三个月了,黎棠还是无法适应这个称呼,别扭地“嗯”了一声:“还行。”

虽然是吃过安眠药之后的还行。

今天有早会,两人按惯例先去办公室把会议提纲过一遍。

路过市场部时,几名新员工说说笑笑地从里面出来,看见黎棠一下子止了笑声,恭敬地喊:“黎总。”

甚至齐齐鞠躬。

黎棠点了点头,经过他们身旁时八风不动。

等走远了,李子初先笑出来:“挺唬人啊黎总。”

黎棠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三个月前,他完成学业回国,本想自己投简历从基层做起,没想父亲黎远山直接安排他空降家里的投资公司,成为最高决策者。

不过与其说是空降继承,不如说是接手烂摊子。

黎家以房地产起家,生意涉及的领域颇广。这几年房地产行业颓势尽显,黎远山便将手里剩下的几块地皮脱手,在章大师的“参谋”下转向了其他行业。

其中就包括这家投资公司。然而初涉新圈信息匮乏,又没有靠谱的专业人士从旁指点,再加上黎远山眼光一般,运气也谈不上好,连续投的几个项目都失败了。尤其是前两年投资的几部电影,正赶上影视寒冬,票房惨淡,亏到连走路上看见电影的海报都想踹两脚解恨的地步。

因此这家公司从起初的二百来号人骤减成现在的几十号,要不是黎棠接手时发现风控部一个都不剩,赶紧招了几个,人可能更少。

也不是没提过反对意见。

在国外念书的这几年,黎棠已然坚定要自立门户的念头。不过他的自立门户并非创业,而是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攒钱买一辆差不多的代步工具,再努力买一套差不多的小房子。

总之就是不依靠家里,过上独立自主的生活。

黎远山嗤他没出息,拿这些年在他身上的投入来压他:“光学费生活费就是近七位数,更别说医药——算了不说那些,你不是要证明自己有独立的能力吗,那就先证明给我看,这些年的书没白念。”

其实就是讨债来了。即便对自己的亲人,黎远山也是锱铢必较,他着急收回在黎棠身上的“投资”,不想白养这个儿子。

黎棠自知这些年让家里花了不少钱,所以无法反驳,只得收拾行囊,走马赴任。

由于公司的基础太差,和白手起家没两样,三个月以来,黎棠每天早出晚归,除了作为创投机构的领导筹集闲散投资,和经理人一起筛选项目甄别风险,还要全国各地到处实地考察,稍微有点空闲还要恶补行业知识——好在他学的是金融,算是专业对口,不然更伤脑筋。